沈恪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林晚星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那句“我陆寒洲唯一的继承人”如同魔咒,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将她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击碎。不是“我们的孩子”,而是“我的继承人”。她这个母亲,在这个冰冷的定义里,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载体。
陆寒洲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他转身,对兰姨下达了一连串清晰而冰冷的指令,语气如同在部署一场重要的商业战役:
“重新安排她的饮食,全部改用营养师定制的孕期食谱。”
“所有可能含有刺激成分的用品,全部更换。”
“她的活动范围,暂时限定在主宅和相连的花园,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外出。”
“安排专人二十四小时看护,确保她的……安全。”
每一条指令,都像一道无形的锁链,将她缠绕得更紧。这不是关怀,这是最高级别的监控和圈禁。她和她腹中那个尚未成形的孩子,都成了他必须严加看管的、最重要的“资产”。
兰姨一一应下,看向林晚星的眼神,怜悯中更多了一份小心翼翼的郑重。
“林小姐,我扶您上楼休息吧。”兰姨走上前,轻声说道。
林晚星没有拒绝,她确实感觉浑身无力,像是刚刚打了一场必输的仗,耗尽了所有力气。她任由兰姨扶着,机械地迈动脚步,走上楼梯。
在经过陆寒洲身边时,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他站在那里,如同凝固的冰川,只有紧抿的薄唇和下颌冷硬的线条,泄露着他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回到那间熟悉的客房,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但一切又都不同了。
第二天清晨,林晚星是被窗外鸟鸣声唤醒的。
一夜混乱的梦境让她疲惫不堪,但更让她心惊的是,醒来时那股熟悉的恶心感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泛的、被严密保护起来的异样感。
她走下楼梯,发现餐厅的氛围与往日截然不同。
陆寒洲依旧坐在主位看报纸,但他手边的咖啡换成了一杯温水。而她的位置上,摆放的不再是西式早餐,而是一碗精心熬制的燕窝粥,几样清淡可口的小菜,以及一杯温热的牛奶。
“少爷吩咐,您近期需要清淡饮食,补充营养。”兰姨在一旁微笑着解释。
林晚星沉默地坐下。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燕窝粥,口感细腻温润,显然是花了心思的。可她吃在嘴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这是一种任务,一种为了完成“孕育继承人”这项义务而必须进行的补给。
陆寒洲放下报纸,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不再是昨晚那种带着审视和宣告的锐利,而是一种更深的、更难以捉摸的平静。他看着她小口喝粥的样子,视线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沈恪上午会再来一趟,做更详细的检查。”他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日程安排。
林晚星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好。”
他没有再说话,重新拿起了报纸。早餐在一种比以往更加怪异的气氛中结束——没有对峙,没有冲突,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被全方位掌控的平静。
上午,沈恪准时到来。这次他带来了更专业的便携设备,为林晚星做了详细的检查,包括B超。
当冰凉的耦合剂涂在她的小腹上,当B超探头轻轻移动,仪器屏幕上出现那个小小的、跳动的光点时,林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看,这就是孕囊。”沈恪指着屏幕,语气温和,“目前看来着床位置很好,胎心搏动也很有力。陆太太,宝宝很健康。”
宝宝……
林晚星怔怔地看着那个微弱却顽强闪烁的光点,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恐惧、茫然和一丝微弱母性的复杂情感,悄然在心底滋生。这是一个生命,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生命。无论他的到来多么不合时宜,他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一旁的陆寒洲。
他也在看着屏幕,高大的身躯站得笔直,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像是被屏幕上的光点吸引,一瞬不瞬。他的喉结,微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那一刻,林晚星似乎从他冰封的面具下,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人”的震动。
但仅仅是一瞬。
检查结束后,沈恪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告辞离开。
陆寒洲走到林晚星面前,递给她一张黑色的卡片。
“这是我的副卡,没有限额。”他的声音依旧平淡,“需要什么,告诉兰姨,或者直接让人去办。”
林晚星没有接。她抬起头,看着他,第一次主动地、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陆先生,我想回家一趟,看看我父母。”
她需要空间,需要呼吸,需要从这令人窒息的金丝牢笼里暂时逃离片刻。她也需要将这个消息,亲口告诉父母。尽管那可能会带来更多的担忧和混乱。
陆寒洲的眸光瞬间沉了下去,刚才那一丝微弱的波动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冷硬。
“不行。”他拒绝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为什么?”林晚星忍不住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只是回去看看,不会耽误……”
“没有为什么。”陆寒洲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在你稳定之前,哪里都不准去。”
他上前一步,将那张黑色的卡片,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的手中。冰凉的卡片,触碰到她温热的掌心,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记住我的话,”他俯身,靠近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绝对的掌控力,“照顾好你肚子里,我的继承人。”
“这才是你唯一需要关心的事情。”
说完,他直起身,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房间。
林晚星握着那张象征着无限财富与绝对控制的黑色卡片,只觉得它重逾千斤,烫得她手心发痛。
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和修剪精美的花园,那里风景如画,却界限分明。她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从确认怀孕的这一刻起,她失去的,不仅仅是身体的自由,还有对自己人生,甚至对腹中骨肉未来的话语权。
她不再只是林晚星,她是“陆太太”,是陆氏继承人暂时的“容器”。
一种深沉的、冰冷的绝望,伴随着那个悄然滋生的、对弱小生命的微弱牵挂,在她心底交织、蔓延。
这场温柔的禁锢,才刚刚开始。而她,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漫长岁月里,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栅栏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