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傍晚七点开始下的，起初只是细密的雨丝，黏在车窗上像一层雾，到了十一点，已经变成瓢泼之势，砸在挡风玻璃上发出“噼啪”的声响，连远光灯都穿不透眼前厚重的雨幕。
陈砚把车停在星河公园正门口的公交站旁，熄了火。车厢里还残留着速溶咖啡的苦味，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左手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上的磨损痕迹——这是他开了八年的老捷达，副驾储物格里还放着五年前那起连环伤人案的卷宗复印件，边角已经被翻得卷了毛。
他又失眠了。床头柜上的安眠药瓶空了三天，不是忘了买，是他不敢吃。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孩躺在巷子里的样子，还有她手心里画的、至今没解开的奇怪符号。
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摆动，陈砚的目光越过空荡荡的马路，落在星河公园深处。这公园挨着城市环线，晚上本就人少，加上这暴雨，连路灯都显得有气无力，光线被雨幕切割成碎块，洒在湿漉漉的草坪上。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点白色——在公园西侧的树林里，靠近那张废弃的木质长椅的位置，有一团白色物体，像被雨水泡发的纸，在一片深黑里格外扎眼。
陈砚皱了皱眉。他来过这公园无数次，晨跑、蹲点、甚至陪刚上小学的侄女放过风筝，从不知道那片树林里有白色的东西。他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外套，风裹着雨丝往衣领里灌，让他打了个寒颤。
公园侧门的铁门虚掩着，门柱上的监控探头被一个黑色塑料袋套得严严实实，袋口用透明胶带缠了两圈，显然不是风吹上去的。陈砚心里咯噔一下，拔腿往树林里跑，皮鞋踩在积水的泥地上，溅起的泥水沾满了裤脚。
越靠近那团白色，他的心跳越快。直到离长椅还有三步远时，他停住了——那不是什么白色物体，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仰面躺在长椅旁边的草地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姿势规整得像一尊被摆放好的雕像。
“喂！你还好吗？”陈砚压低声音喊了一句，没有回应。他慢慢蹲下身，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在女人的脸上，她的眼睛紧闭着，嘴唇呈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嘴角挂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色泡沫，已经凝固了。
他伸手碰了碰女人的手腕，冰凉刺骨，没有任何脉搏。
陈砚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队里的电话，声音冷静得像结了冰：“喂，指挥中心吗？星河公园西侧树林，发现一具女尸，派法医和技术队过来，另外让李响马上到现场。”
挂了电话，他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摸出一副乳胶手套戴上，开始仔细观察现场。女人的连衣裙很干净，没有撕扯的痕迹，领口的珍珠纽扣完好无损；她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甲缝里没有泥土或纤维，显然死前没有过挣扎。
长椅下方的草地上，半支女士香烟斜插在泥里，烟嘴处还残留着淡粉色的口红印，烟身只燃了三分之一，应该是被突然掐灭的。陈砚用镊子夹起香烟，凑近看了看烟盒上的logo——是“摩尔”，薄荷味的，他记得自己前妻以前抽过这个牌子。
可奇怪的是，女人的手指上没有任何口红痕迹，连一点淡粉色都没有。
他站起身，目光在周围的灌木丛里扫过。雨还在下，很多痕迹可能已经被冲没了，但在离现场五米远的一处冬青丛里，他发现了一枚清晰的鞋印——男士皮鞋，尺码大概42码，鞋底的纹路是菱形的，边缘很新，应该是刚买没多久的鞋子。鞋印的方向正对着受害者，后半部分压得很深，像是有人曾站在这里，静静地观察了很久，然后才转身离开。
“陈队！”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响举着一把大伞跑了过来，身上的警服已经湿透了，“我刚从家里过来，法医和技术队还得十分钟到。这……这就是受害者？”
陈砚点点头，指了指地上的女人：“别靠近，保护好现场。你现在去调公园附近三个路口的监控，特别是侧门出去往环线方向的，重点看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有没有无牌照的黑色车辆经过。另外，联系公园管理处，问他们侧门的监控什么时候坏的，为什么没修。”
“好！”李响掏出笔记本记下来，刚转身要走，又被陈砚叫住了。
“还有，去附近那家24小时便利店问问，有没有人在晚上九点半左右，买过两瓶矿泉水和一包摩尔香烟。”陈砚指了指不远处的垃圾桶，“我在里面发现了一张收据，时间对得上。”
李响愣了一下，赶紧点头：“明白！”
十分钟后，法医和技术队赶到了。法医蹲在地上，用手电筒照了照受害者的眼睛，又检查了她的口腔和颈部，站起身对陈砚说：“陈队，初步判断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小时，体表没有明显外伤，颈部也没有扼痕，死因暂时没法确定，得带回局里解剖。另外，受害者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手机和钱包应该被拿走了。”
陈砚“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受害者的衣领内侧。技术队的人正在用强光照射，他看到在衣领的标签旁边，有一个用红色马克笔写的极小的符号——“∮”，像一个倒过来的“S”，下面还拖着一条短短的横线。
看到这个符号的瞬间，陈砚的左眼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有根细针在扎他的眼球。五年前的画面突然涌进脑海——那个躺在巷子里的女孩，手心里也画着一个类似的符号，只是当时那个符号是用鲜血写的，颜色比这个更深，更刺眼。
“陈队，你没事吧？”李响注意到他脸色不对，凑过来问。
“没事。”陈砚揉了揉左眼，把那股刺痛压下去，“这个符号，记下来，重点查。”
技术队的人点点头，用相机仔细拍下了那个符号。
凌晨一点，现场勘查基本结束。受害者的尸体被抬上了担架，盖着白布，缓缓消失在雨幕里。技术队的人还在四处搜索，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李响也打来了电话，说公园管理处反馈侧门的监控三天前就“故障报修”了，但一直没人来修，至于便利店，店员记不清买东西的人长什么样了，只记得是个穿黑色外套的人，声音很低，没怎么说话。
陈砚站在公园门口，看着雨水顺着路灯的灯柱往下流，在地面上积成一个个小水洼。他掏出手机，想给局里打个电话，却发现屏幕上有一条未读短信，发送号码是未知的，内容只有一句话：
“这次，你还会错过吗？”
他攥紧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左眼的刺痛感又上来了，比刚才更强烈。他知道，这起案子绝不是简单的凶杀案，那个符号，那条匿名短信，还有三年前“故障”的监控，都像是一张网，把他牢牢地困在里面，而网的另一端，可能牵着五年前那起至今未破的悬案。
雨还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陈砚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再也不能逃避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