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雪粒子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冰花。叶紫怡攥着染血的披风下摆,靴底在积雪里打滑,身后马蹄声与刀剑破空声像催命的鼓点,步步紧逼。她原本是大胤朝最受宠的和宁公主,可昨日宫变骤起,太子被废,几位皇子拔刀相向,她这枚无依无靠的棋子,转眼就成了被追杀的目标。
“公主殿下,往这边走!”贴身侍卫林忠挥刀劈开身后追来的暗卫,肩头却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甲胄。叶紫怡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心脏像被冰锥扎着疼,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停——只要活着,才有机会查明真相。
转过街角时,一股混杂着骨汤鲜醇与米酒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叶紫怡瞥见巷尾挂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刻着“叁炉酒肆”四个歪歪扭扭的字,木门虚掩着,隐约能看见里面跳动的火光。她没有犹豫,推开木门闪身进去,林忠则转身挡在门口,嘶哑着嗓子道:“公主快走,属下……”
话音未落,门内忽然伸来一只手,猛地将叶紫怡拽到屏风后。紧接着,一个穿着黑色披风,黑色小袄的年轻男子探出头,对着门外的林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飞快地抓起门边的铜盆,将里面半盆温着的米酒泼向地面。酒香瞬间弥漫开来,盖住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几位官爷,这大冷天的,进屋喝口热酒暖暖身子?”男子叉着腰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追来的暗卫们对视一眼,目光在他身后的屋子扫过——里面摆着四张方桌,每张桌上都嵌着个三足泥炉,中间圆炉煮着骨汤,两侧方炉分别盛着红油与米酒,几个食客正围着炉子吃得热火朝天,看起来并无异常。
领头的暗卫盯着男子子:“方才可有看到一个穿紫色披风的女子经过?”
“紫色披风?”男子子歪着头想了想,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官爷说笑了,这雪天穿紫披风多扎眼啊,小的这儿都是街坊邻居,没见着什么生人。倒是几位,要不要尝尝小的这红油火锅?辣得浑身冒汗,比喝酒还暖身。”他说着,掀开旁边桌上的红油炉盖,红油翻滚着溅起细小的油花,香气更浓了。
暗卫们又搜查了一圈,没发现任何踪迹,只能骂骂咧咧地离开。等马蹄声远去,男子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屏风后。叶紫怡正扶着林忠,他肩头的血已经浸透了披风,脸色苍白得像纸。
“多谢公子相救,”叶紫怡声音发颤,“我是……”
“先别说话。”荀琦打断她,麻利地从柜台下翻出伤药与布条,“你这侍卫再不处理伤口,就要流血而亡了。我叫荀琦,是这家叁炉酒肆的老板。”他说话时动作极快,给林忠清创时下手稳准,一点不像个普通的酒馆老板。
叶紫怡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心里疑窦丛生,却也知道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荀琦将林忠安置在里间的柴房,又端来一碗热米酒,递到叶紫怡面前:“喝了吧,暖暖身子。外面雪大,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
米酒入喉微甜,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叶紫怡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她打量着这间小店,才发现每张桌上的泥炉都设计得极为精巧——中间的圆炉用来煮汤底,左边方炉装红油,右边方炉温酒,三个炉子各司其职,却又浑然一体。
“公子这炉子,这小店,倒是别致。”叶紫怡忍不住开口。
荀琦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筷,闻言笑了笑:“这是我之前琢磨出来的。冬天在这里吃火锅,既要汤鲜,又要辣得痛快,还得有酒暖着,于是就做了这叁炉。”她的语气很轻,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
叶紫怡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喝着米酒。窗外的雪还在下,炉子里的骨汤咕嘟作响,偶尔传来食客的说笑声,这寻常的烟火气,看着荀琦,却让她感到了久违的安心。可她知道,这份安心只是暂时的,宫变的风暴还在席卷,那些追杀她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入夜后,食客们陆续散去,荀琦关了店门,又给林忠换了次药。叶紫怡坐在炉边,看着跳动的火光,忽然开口:“公子,我实不相瞒,我是和宁公主叶紫怡。昨日宫变,几位皇子争位,我因持有先皇留下的遗诏,才被他们追杀。”
荀琦的动作顿了顿,却没有回头:“我知道。”
叶紫怡愣住了:“你……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的玉佩,”荀琦转过身,目光落在叶紫怡腰间的双鱼玉佩上,“那是先皇赐给和宁公主的信物,当年我爹在宫里当差时,见过一次。”他顿了顿,又道,“我爹原是工部的匠人,因不愿参与皇子间的争斗,才辞官回乡,开了这家小店。可惜,三年前还是被人寻了由头,才死里逃生,隐居这市集开个小店。”
叶紫怡心里一沉,原来荀琦也与皇室有着渊源。她刚想开口,柴房里忽然传来林忠的咳嗽声,荀琦立刻起身走了过去,片刻后又折回来,脸色凝重:“你侍卫的伤势太重,需要好药,可我这里只有普通的金疮药。再这样下去,他撑不了多久。”
叶紫怡咬住下唇,眼中满是焦急。她知道,京城里能拿出好药,又敢收留她的人,只有镇国公府的老夫人——老夫人是她的外祖母,当年母亲去世后,一直对她照拂有加。可镇国公府在城东,距离这里甚远,路上必定危机四伏。
荀琦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沉吟片刻道:“明日一早,我送你们去镇国公府。我这有套男装,你换上,再把脸涂脏些,装作我的伙计。路上有我周旋,应该能瞒过去。”
“这太危险了,”叶紫怡连忙拒绝,“你已经救了我,不能再因我陷入险境。”
“我爹常说,做人要对得起良心。”荀琦拿起桌上的红油炉盖,看着里面凝固的红油,“先皇待我爹有恩,如今公主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管。再说,那些害死我爹的人,多半也参与了这次宫变,我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叶紫怡看着荀琦坚定的眼神,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她知道,自己遇到了真正的贵人,此时感觉他的身姿是那么的伟岸,还有他那英俊的样貌,已经牢牢的烙印在她的心里。
次日清晨,雪停了。叶紫怡换上荀琦准备的男装,束起长发,脸上涂了些炭灰,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伙计。荀琦则推着一辆板车,车上放着几个盖着布的食盒,里面装着火锅汤底与食材,林忠则躺在板车的夹层里,被厚厚的棉絮裹着。
“一会儿过城门时,他们要是问起,你就说我们是给镇国公府送火锅的。”荀琦压低声音叮嘱道,“镇国公府的老夫人爱吃我做的红油火锅,每月我都会送一次,他们应该不会起疑。”
叶紫怡点了点头,心里却依旧紧张。城门处果然戒备森严,士兵们逐一审查过往的行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警惕。轮到他们时,一个士兵拦住了板车:“车上装的什么?打开看看。”
荀琦笑着掀开布帘,露出里面的食盒:“官爷,这是给镇国公府老夫人送的火锅。老夫人年纪大了,冬天就爱吃口热乎的。您要是不信,可以闻闻,这红油的香味,可是独一份的。”
士兵凑过去闻了闻,果然闻到了浓郁的红油香。他又打量了叶紫怡一眼,见她低着头,一副怯懦的模样,也没多想,挥了挥手放行。
过了城门,两人都松了口气。板车在雪地上碾出两道深深的辙印,朝着镇国公府的方向走去。路上偶尔遇到巡逻的士兵,都被荀琦用“送火锅”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眼看就要到镇国公府门口,巷子里忽然冲出几个黑衣蒙面人,为首的正是昨日追杀叶紫怡的暗卫头目。“和宁公主,别来无恙啊?”他冷笑着,手里的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没想到你竟能逃到这里,今日,我看谁还能救你!”
荀琦立刻将叶紫怡护在身后,从板车下抽出一把藏着的短刀——那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公主,你快走,去镇国公府找老夫人!这里我来挡着!”
“我不走!”叶紫怡拔出腰间的匕首,虽然她从未习武,却也不愿让荀琦独自冒险,“我们一起走!”
暗卫们已经冲了上来,荀琦挥刀迎了上去,短刀与长刀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的身手很利落,显然受过训练,可对方人多势众,没过多久,他的手臂就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叶紫怡看着荀琦的伤口,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熟悉的呼喊:“公主殿下!老夫人派我们来接您了!”
叶紫怡抬头一看,只见镇国公府的侍卫们正骑着马赶来,为首的正是镇国公府的管家。暗卫们见状,知道再难下手,只能恨恨地瞪了叶紫怡一眼,转身消失在巷子里。
管家连忙上前,对着叶紫怡行了一礼:“公主殿下,您没事吧?老夫人听说您的遭遇后,急得一夜没合眼,特意派我们来接您。”
叶紫怡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荀琦的伤口上:“先别管我,快给荀公子治伤。”
管家立刻让人拿来伤药,给荀琦处理伤口。荀琦看着叶紫怡,笑了笑:“公主,你安全了就好。”
到了镇国公府,老夫人抱着叶紫怡,哭得老泪纵横。得知荀琦救了叶紫怡,老夫人对她感激不已,不仅要重金酬谢,还想留他在府中任职。可荀琦却拒绝了。
“老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荀琦站在府门口,身上已经换了套干净的衣服,“我还是喜欢守着我的叁炉酒肆,煮煮火锅,温温酒。等日后风波平息,公主若是有空,不妨来店里坐坐,我再给您煮一锅红油火锅。”
叶紫怡看着她,眼眶泛红:“荀公子,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日后若是有需要,只管来找我,诺,这是我的随身玉佩,拿着它侍卫可一路放行。”
荀琦笑了笑,转身离开了。雪后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给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叶紫怡站在门口,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忽然明白,真正的勇气,不是身居高位时的意气风发,而是身处平凡烟火中,依然愿意为正义挺身而出,莫名的小脸一红。
后来,叶紫怡在老夫人与镇国公的帮助下,拿出先皇的遗诏,联合忠于先皇的大臣,平定了宫变,扶持年幼的七皇子登基,成为了本朝的摄政长公主。
风波平息后,叶紫怡第一时间就去了叁炉小筑。小店依旧热闹,荀琦正站在炉边,给食客们添着米酒。看到叶紫怡,她笑着挥了挥手:“公主殿下,来得正好,我刚炖好的骨汤,还温着米酒呢。”
叶紫怡走过去,坐在炉边,看着翻滚的骨汤与跳动的火光,忽然觉得,这世间最珍贵的,从来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而是这寻常巷陌里的烟火气,与那些愿意为你挺身而出的温暖人心。
荀琦笑嘻嘻的拿来了辣锅,熟练的温了一壶上等女儿红,说“公主殿下,尝尝我这新酿的女儿红可好,”随即二人开怀畅饮直至天色蒙蒙亮,二人此晚畅聊许久。
炉子里的汤还在咕嘟作响,米酒的香气漫在空气里,这叁炉小筑的故事,还在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