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际友谊赛当天，成都体育大学校园里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兴奋。彩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来自各个学校的运动员们聚集在操场上，穿着不同颜色的运动服，像一片移动的花海。
赵阳站在寝室镜子前，仔细整理着自己的运动服。今天的比赛服是崭新的，鲜红色的背心短裤，胸前印着白色的“成都体大”字样。他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于是握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
“准备好了吗？”孙磊从门外探头进来，他已经全副武装，脸上画着学校的标志，“哇，够精神的啊！”
赵阳勉强笑了笑：“马上就好。”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背包里的物品：跑鞋、备用钉鞋、毛巾、水杯，还有一条王辰前几天送给他的幸运手绳——简单的红绳编织，毫不起眼，却是他最重要的护身符。
“走吧，百米预赛十点开始，得先去热身了。”孙磊催促道。
赵阳点点头，随着孙磊走出宿舍楼。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
王辰早已在跳高区开始热身。他的比赛在下午，但教练要求所有队员上午就到场，感受比赛氛围。他做着拉伸运动，目光却不时飘向百米跑道的方向。
跳高区已经聚集了不少运动员，包括他今天的对手——体院的张弛。张弛正和队友谈笑风生，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明显的审视和挑战。王辰没有回避，平静地迎上那些目光，内心却远不如表面那么镇定。
“王辰，你父母来了！”队友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辰一愣，转头看向看台方向。果然，在看台第三排，他的父母正朝他挥手。这个意外的出现让他心头一紧——他们原本说工作忙，可能来不了。
他快步走向看台，母亲已经站起来，递过一个保温盒：“早上包的饺子，你比赛前吃点。”
“你们怎么来了？”王辰接过保温盒，心里五味杂陈。
“儿子这么重要的比赛，我们怎么能缺席？”父亲拍拍他的肩，“放松点，正常发挥就好。”
王辰点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百米跑道。父母的出现让他既感动又不安，特别是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
“你看什么呢？”母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没什么，一个朋友马上要比赛了。”王辰含糊其辞，“我得回去热身了。”
回到跳高区，王辰心不在焉地继续热身。他看了看手机，赵阳在半小时前发来一条消息：“紧张得快吐了。”他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加油”，却感到自己的手心也在冒汗。
---
百米预赛即将开始，跑道周围已经围满了观众。赵阳在做最后的拉伸，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
“阳阳！”熟悉的声音从看台传来。
赵阳抬头，看见父母正挤在人群中朝他挥手。母亲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相机，不停地拍照。他勉强笑了笑，挥手回应，胃里却一阵翻搅。
“各运动员就位！”裁判的声音通过喇叭传来。
赵阳走到第三跑道，蹲下身调整起跑器。他的手指触碰到那条红绳手链，突然想起昨天王辰给他时的情景。
“我编了两个，一人一个。”王辰当时说，眼神里有种赵阳看不懂的情绪，“比赛时戴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
赵阳摸了摸手链，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静狂跳的心脏。他抬头望向跑道尽头，那里是他的目标，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各就各位——”
赵阳俯身，双手按在起跑线后，感受着粗糙的跑道表面。他的余光瞥见旁边跑道的周凯——那个去年击败他的对手，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
发令枪响。
赵阳的起跑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蹬腿、摆臂、加速，他的身体像一颗出膛的子弹，冲破空气的阻力。观众的呐喊声在耳边模糊成一片杂音，只有终点线那条白带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
冲线。
赵阳踉跄几步，慢慢停下，双手撑着膝盖喘息。他还没抬头，就听见孙磊的欢呼声：“小组第一！11秒10！”
教练走过来，难得地露出笑容：“不错，决赛保持这个状态。”
赵阳点点头，直起身寻找父母的身影。他们正在看台上兴奋地挥手，母亲的眼角似乎闪着泪光。他的目光继续在人群中搜索，最终在跳高区附近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王辰站在那里，微笑着向他竖起大拇指。
那一刻，赵阳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他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见证他的胜利。
---
中午的休息时间，运动员们在学校食堂用餐。赵阳和父母坐在一起，听着他们不停的夸奖和关心。
“下午决赛有把握吗？”父亲问，眼神中满是期待。
“尽力而为。”赵阳扒拉着餐盘里的食物，食不知味。
母亲突然压低声音：“阳阳，那个总是看你的男生是谁啊？”
赵阳的筷子停在半空：“什么男生？”
“就是跳高区那个，高高瘦瘦的，你比赛前后他一直在看你。”母亲的眼神带着探究，“比赛完了你还跟他使眼色来着。”
赵阳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他没想到母亲的观察这么细致。
“是队友，王辰，跳高组的。”他尽量保持声音平稳，“我们关系不错。”
父亲插话：“就是那个从北体大转学来的？听说实力很强。”
赵阳点点头，暗自庆幸父亲的关注点在比赛上。他偷偷看了一眼手机，王辰在十分钟前发来消息：“你父母好像很为你骄傲。”
他回复：“你父母也来了？刚才看到他们在看台。”
“嗯，意外出现的。下午比赛，紧张。”
“你会很棒。”赵阳写道，然后又加了一句，“比赛后见。”
午饭后，赵阳以需要休息为由，告别了父母。他确实需要独处——下午的决赛，以及决赛后与父母的谈话，像两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在前往休息室的路上，他意外地遇见了王辰。两人在走廊里停下脚步，四周无人。
“预赛很棒。”王辰轻声说。
“谢谢你的手链。”赵阳摸了摸腕上的红绳，“它好像真的带来了好运。”
他们相视而笑，短暂的目光交流中传递着只有彼此懂得的情感。
“下午加油。”赵阳说，“我会在看台看着你。”
王辰点点头：“你也是。”
他们各自转身离开，像普通的队友一样。但那一刻的交流，却比任何正式的告别都更加深刻。
---
下午两点，跳高比赛正式开始。王辰站在准备区，做着最后的拉伸。他的父母坐在看台前排，母亲手里紧握着一个小摄像机。
“第一次试跳，高度1米90。”裁判宣布。
这对专业运动员来说是个起步高度，大部分选手都轻松跳过。王辰排在第五位，看着前面的选手一个个跃过横杆，内心异常平静。
当叫到他的名字时，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助跑。踏跳、腾空、背越、落垫，整个动作流畅得像一首诗。横杆纹丝不动。
看台上传来父母的欢呼声。王辰从垫子上起身，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百米决赛准备区。赵阳正在那里热身，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头与他短暂对视。
随着横杆逐渐升高，选手一个接一个被淘汰。当高度升至2米05时，场上只剩下四名选手：王辰、张弛，和另外两名选手。
张弛的第一次试跳失败了，他的起跳点太近，臀部擦掉了横杆。另一名选手也失败了。王辰调整了一下呼吸，在脑海中回顾技术要点。
他的助跑节奏完美，起跳果断有力，身体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成功过杆！
看台上爆发出掌声，王辰听到父亲激动地喊着他的名字。他微笑着向看台挥手，然后望向百米跑道——赵阳的决赛即将开始。
“下一高度，2米08。”裁判宣布。
就在这时，百米决赛的发令枪响了。王辰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他看见赵阳如离弦之箭般冲出起跑线，鲜红色的身影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冲刺、压线！赵阳以微弱的优势第一个冲过终点！
王辰几乎要欢呼出声，但及时克制住了。他看见赵阳被队友包围，看见他的父母冲下看台拥抱他，看见他举起双臂庆祝胜利。在那一片混乱中，赵阳抬起头，准确地找到了王辰的位置，他们的目光穿越整个操场，紧紧交缠。
“王辰准备！”裁判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横杆已经升到2米08，场上只剩下他和张弛。张弛刚刚成功跳过，正接受队友的祝贺。
王辰站在助跑点，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他知道赵阳在看着他，知道父母在看着他，知道整个跳高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但在他心里，只有一个目光真正重要。
助跑、踏跳、腾空——
时间仿佛放慢了。他能感受到空气流过皮肤的感觉，能听到自己有力的心跳，能看到横杆在视野中越来越近。然后是一瞬间的失重感，接着是垫子的触感。
他成功了！
欢呼声中，王辰从垫子上起身。裁判把横杆升到2米10——如果他跳过这个高度，将追平个人最好成绩。
张弛的第一次试跳失败了。现在轮到王辰。
他闭上眼睛，回想这一年来的所有训练，所有挣扎，所有自我怀疑。然后他想起了赵阳，想起他说“有些风险值得承担”时的坚定眼神。
助跑加速，踏跳有力，身体在空中舒展——
过杆！
新的个人最好成绩！王辰躺在垫子上，望着蔚蓝的天空，一时无法相信这个结果。教练和队友冲上来拥抱他，父母在看台上激动地相拥。在这一切喧嚣中，他只寻找一个人的目光。
赵阳站在百米跑道终点处，微笑着向他鼓掌。那一刻，不需要言语，他们已经分享了彼此最大的喜悦。
---
颁奖仪式上，赵阳站在百米冠军的领奖台上，金牌在胸前闪闪发光。他的父母在台下拍照，脸上洋溢着自豪。而当跳高颁奖开始时，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个站在最高领奖台的身影上。
王辰微微低头，让裁判把金牌挂在他的脖子上。他抬起头时，目光与赵阳相遇。两人同时微笑起来，那是一种只有他们自己理解的、充满骄傲和情感的微笑。
仪式结束后，赵阳被父母拉着拍照留念。他心不在焉地配合着，目光却不时寻找王辰的身影。终于，在人群开始散去时，他看到了独自站在跳高区附近的王辰。
“爸妈，我有个队友要打招呼。”赵阳对父母说，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们走向王辰，赵阳努力保持表情自然：“王辰，恭喜你！创了个人最好成绩！”
王辰微笑着与赵阳的父母握手：“叔叔阿姨好。赵阳才厉害，百米冠军。”
“你们两个都很棒！”赵阳父亲高兴地说，“要不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庆祝一下？”
这个邀请让赵阳和王辰都愣住了。他们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赵阳看到了王辰眼中的犹豫。
“王辰可能已经有安排了...”赵阳试图解围。
“我没有安排。”王辰却突然说，微笑着看向赵阳的父母，“我很荣幸。”
赵阳感到一阵眩晕。他没有预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但现在已无法回头。
他们选择了一家离学校不远的餐厅。赵阳和王辰坐在一起，对面是赵阳的父母。气氛看似轻松愉快，但赵阳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王辰啊，你父母今天也来了吗？”赵阳母亲问。
“来了，但他们有事先回去了。”王辰礼貌地回答。
“听说你是从北体大转学来的？为什么选择成都啊？”
王辰看了一眼赵阳，然后平静地回答：“觉得这里的训练环境更适合我。”
赵阳在桌下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他能感觉到王辰的膝盖轻轻碰了碰他的，一种无声的安慰。
晚餐进行到一半，赵阳的父亲开始谈论起赵阳小时候的训练经历，如何从县里的比赛一路走到现在。赵阳听着，心里却越来越沉重。他知道父母为他付出了多少，也知道他们对他有着怎样的期望。
当甜品上来时，赵阳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拖延了。
“爸妈，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们。”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桌上一时安静下来。赵阳感到王辰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一股勇气突然涌上心头。
“我和王辰...我们...”他艰难地寻找着合适的词语，“我们不只是队友。”
赵阳父母的表情从疑惑逐渐变为震惊。母亲手中的勺子“啪”地一声落在盘子里。
“你是什么意思？”父亲的声音低沉下来。
赵阳深吸一口气，直视着父母的眼睛：“我和王辰在交往。我们是恋人。”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餐桌。赵阳能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能感觉到王辰的手在桌下轻轻握住了他的。
母亲的脸瞬间变得苍白，父亲则涨红了脸：“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赵阳的声音出乎意料地稳定，“我很清楚。”
“这是暂时的迷惑，阳阳。”母亲急切地说，“你们都是运动员，整天在一起训练，产生了错觉...”
“不是错觉，妈。”赵阳打断她，“我知道自己的感情。”
父亲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培养你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让你走这种歪路！”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赵阳心里。他感到王辰的手紧了紧，像是在传递力量。
“我的性取向不会影响我的运动生涯，爸爸。今天就是证明。”
“今天？今天是因为我们都在场看着你！”父亲的声音引来了其他食客的目光，“如果知道你是...是这样，我们根本不会来！”
赵阳感到一阵心痛，但他没有退缩：“如果你们不能接受，我很抱歉。但这就是我。”
母亲开始低声哭泣。父亲狠狠地瞪了王辰一眼，然后对赵阳说：“你现在跟我们回酒店，我们好好谈谈。”
赵阳摇摇头：“我要先送王辰回学校。”
“你为了他，连父母的话都不听了？”父亲的声音充满了失望和愤怒。
赵阳感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但他强忍着：“我不是不听你们的话，我只是在请求你们理解我。”
王辰这时站了起来：“叔叔阿姨，我很抱歉造成你们家庭的不愉快。但我真心对待赵阳，我们会互相支持，在运动和生活上都会变得更好。”
父亲冷笑一声：“互相支持？你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吗？你们会毁了自己的前途！”
“即使前路艰难，我们也选择一起面对。”王辰平静而坚定地说。
赵阳也站起来，与王辰并肩站立：“爸，妈，这是我的人生，我的选择。我希望你们能尊重。”
父亲盯着他们看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搀扶着哭泣的母亲转身离开。临走前，他回头看了赵阳一眼，眼神复杂：“你今晚好好想想，明天我们再谈。”
父母离去后，赵阳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王辰坐回他身边，轻轻搂住他的肩膀。
“对不起。”王辰低声说。
赵阳摇摇头：“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没想过会这样...”
“他们需要时间。”王辰安慰道，“我父母当初反应也很激烈。”
赵阳抬起头，看着王辰：“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向父母出柜的事。”
王辰苦笑：“那不是一个愉快的故事。但我活下来了，你也会的。”
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离开餐厅，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夜色已深，街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今晚要一个人呆着吗？”快到宿舍楼时，王辰问。
赵阳摇摇头：“能陪我一会吗？”
他们来到体育馆后的小树林，坐在那张熟悉的长椅上。秋夜的凉风穿过树林，带着落叶的沙沙声。
“我依然不后悔。”赵阳突然说，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告诉父母，和你在一起，我都不后悔。”
王辰握住他的手：“我知道这条路难走，但我们会一起面对。”
赵阳靠在他肩上，感受着这一刻的宁静与坚定。今天的赛场上，他们赢得了金牌，打破了记录。但在赛场外，他们赢得了一样更珍贵的东西——彼此坦诚相待的勇气。
夜空中的星星静静闪烁，见证着这两个年轻人如何在胜利与挫折之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和坚持。前路依然漫长，但至少今夜，他们不再孤单。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