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寄思

暮色如浓稠的墨砚，将许府的飞檐翘角晕染得模糊不清。许玖宁踏着最后一缕天光踏进垂花门时，指尖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冷气息，那是白业晖袖间竹香与晚风交织的余温，缠在她腕间，竟比腕上那只成色极佳的羊脂玉镯还要凉，还要让人心神不宁。

林姑姑见她回来，连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素色丝帕，眼尖地瞥见她裙摆上沾着的几点泥渍，不由低呼一声：“小姐，您这裙摆怎么脏了？可是在初街不慎滑倒了？”

许玖宁脚步一顿，垂眸看向那处泥渍，脑海中瞬间翻涌起白日里的惊惶与暖意。彼时她在初街不慎摔倒，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倒去的瞬间，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冰冷的青石板，却不料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那人身上带着清冽的竹香，掌心覆在她后腰时，力道沉稳却克制，既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又刻意避开了肌肤相触，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不是，路上遇到点意外，幸得一位公子相助。”她轻声回应，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姑姑从未听过她用这般柔软的语气提及外人，尤其是“公子”二字，更是十六年来头一遭，不由得好奇地追问：“公子？小姐何时认识外男了？咱们许府规矩森严，您往日里连府门都少出，怎会……”

“不许妄言。”许玖宁打断她的话，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她何尝不知许府的规矩，自小受母亲教导，女子需守深闺，避外男，十六年来，她所见的男性除了父亲与几位叔伯，便只有府中须发皆白的老仆。可白业晖不同，他身着月白锦袍，身姿挺拔如修竹，眉宇间带着温润的书卷气，却又在控住惊马时展现出利落的身手。尤其是他看向自己时，目光清澈温和，没有丝毫轻佻，只淡淡一句“姑娘无碍吧”，便让她乱了心跳。

回到自己的闺房，许玖宁屏退了所有侍女，独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清丽的脸庞，眉眼如画，肌肤莹白，只是那双平日里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慌乱与迷茫。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镜中自己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回想时的热度。

“白业晖……”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唇齿间仿佛都染上了那清冽的竹香。这是她十六年来，第一次清晰地记住一个外男的名字，第一次与陌生男子有过那样近的接触，第一次体会到心跳如鼓的滋味。他救了她，临走时只留下一句“明日此时，我在初街尽头的茶肆等你，归还今日不慎遗落的发簪”。

发簪……许玖宁抬手抚向自己的发髻，果然，那支母亲送的白玉兰发簪不见了踪影。想来是方才惊惶之际，不慎掉落，被他拾去了。明日要去见他，要归还发簪，还要道谢。可一想到要再次与他相见，她的心便如同被风吹动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久久无法平静。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色已深，庭院里的桂花树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可她却无心欣赏这夜色，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白日里的画面：他沉稳的脚步声，他温和的声音，他递过来的那只干净的手帕，还有他转身离去时挺拔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小捻端着洗漱水走了进来，见她仍站在窗边发呆，不由轻声道：“小姐，夜深了，该洗漱歇息了。明日还要出门呢。”

许玖宁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洗漱过后，她坐在梳妆台前，开始为明日的见面做准备。她打开妆匣，里面摆满了各式珠宝首饰和胭脂水粉。平日里，她素来不喜浓妆艳抹，今日却对着这些东西，迟迟无法下手。

她先是拿起一支桃木梳，细细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乌黑的发丝如瀑布般垂落在肩头，她梳得格外认真，生怕有一丝凌乱。接着，她又拿起一盒胭脂，用指尖蘸了一点，轻轻涂抹在脸颊上。淡淡的粉色，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的气色，却又不会显得过于张扬。

然后，她开始挑选衣服。衣柜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裙，有华丽的锦缎长裙，有素雅的丝绸襦裙，还有精致的纱裙。她一件一件地翻看，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这件太华丽，怕是显得过于刻意；那件太素雅，又怕显得不够庄重；这件颜色太艳，那件款式太简单……

最后，她选中了一件淡紫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几朵淡雅的藤萝，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系的丝带，既显得温婉大方，又不失少女的灵动。她将衣服平铺在床上，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褶皱和污渍，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做完这些，她又想起了那支遗失的白玉兰发簪。明日见面，他会将发簪还给她。她得找一支合适的发簪来搭配明日的衣裙。她再次打开妆匣，在里面翻找着。最后，她选中了一支银质的梅花发簪，簪头的梅花雕刻得栩栩如生，小巧玲珑，十分精致。

一切准备就绪，已经是后半夜了。许玖宁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睁着眼睛，看着帐顶的流苏，脑海中依旧是白业晖的身影。她不知道明日见面时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如此在意。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柔软的枕头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熏香，可她的心却依旧无法平静。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女子要恪守本分，不能轻易与外男接触，更不能心生杂念。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控制不住地想起白业晖，控制不住地期待着明日的见面。

“罢了，不想了。”她轻声对自己说，试图强迫自己入睡。可越是这样，脑海中的画面越是清晰。她就这样辗转反侧，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才渐渐有了些许睡意。

睡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初街，再次遇到了那匹惊马，再次落入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她抬起头，看到白业晖正温柔地看着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的阳光，温暖而明媚，让她的心跳再次加速。

她笑着想要开口说话，却突然从梦中惊醒。窗外，天已经亮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昨夜的慌乱与迷茫似乎还残留在心底，可更多的，却是对今日见面的期待。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下床。今日，她要去见白业晖了。那个救了她，让她十六年来第一次心动的男子。她不知道这次见面之后会发生什么，可她知道，自己的人生会因为他而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