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与清醒梦

初冬的凌晨，宿舍楼还沉浸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里。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嗡鸣，窗外天色是混沌的墨蓝，离起床铃响还有一个多小时。顾言深却在这片寂静中毫无预兆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跳动，呼吸有些急促。他平躺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只有睫毛在轻微颤抖，试图抓住脑海里正在飞速消散的梦境碎片。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有逻辑的梦。没有具体的情节，只有一些混乱的感官印记：指尖触碰到的、不同于自己的温热皮肤触感；近在咫尺的、带着清浅呼吸声的气息拂过颈侧；还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令人心悸的亲密距离，模糊了人与人之间应有的界限。最清晰的是一个背影，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肩线利落，微卷的发梢扫在衣领上，在梦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胸腔里却充盈着一种陌生的、饱胀的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

顾言深猛地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轮廓，试图用理性分析驱散这荒谬的梦境残留。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还是睡前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他逐一排查，却找不到合理的诱因。被窝里的温度似乎比平时高一些，让他觉得有些闷。他轻轻掀开被子一角，冷空气接触皮肤，带来一丝清醒。然而，梦境里那种心悸的感觉，却像水渍一样，顽固地渗透在意识的缝隙里。

他侧过身，面朝墙壁，试图重新入睡。可对面下铺传来的、沈云野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每一次吸气、呼气，都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他刚刚经历过异常梦境的神经。他甚至能凭借这声音，在脑海中勾勒出沈云野此刻的睡姿——大概是侧躺着，被子裹得不算严实，一只手可能还露在外面。

这个认知让顾言深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他重新平躺，强迫自己数质数，这是他一贯用来集中注意力、摒除杂念的方法。可数字在脑海里盘旋，总是不自觉地被那规律的呼吸声带偏。他想起昨天体育课，沈云野跑完步后递过来的那瓶水，瓶身冰凉，递过来时指尖却带着运动后的热度；想起他凑过来看英文书名时，头发几乎蹭到自己肩膀的距离；想起他捏着那片梧桐叶，笑着说“像不像一颗心”时，眼睛里跳动的光。

这些平常的、细碎的片段，此刻在凌晨的寂静和梦境的催化下，仿佛被赋予了不同的重量。顾言深闭上眼，眉头微微蹙起。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扰，像是一道超纲的难题，已知条件模糊，推导方向不明。

起床铃尖锐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宿舍楼瞬间活了过来，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洗漱间的流水声。顾言深几乎是立刻坐起身，动作比平时略显急促。他下床，换衣服，叠被子，一系列动作依旧精准，却少了几分往日的从容。

沈云野也被铃声吵醒，迷迷糊糊地坐起来，顶着一头乱发，眼神惺忪。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到已经穿戴整齐的顾言深，含糊地嘟囔：“大学霸……你也起太早了吧……”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

顾言深没有看他，只是“嗯”了一声，拿起洗漱篮走向水房。冰冷的水扑在脸上，刺激着皮肤，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他看着镜子里自己平静无波的脸，试图将凌晨那个荒诞的梦和随之而来的紊乱心绪彻底压下，归类为一次偶然的生理现象。

回到宿舍时，沈云野已经清醒了不少，正对着镜子笨手笨脚地整理校服领口。“哎，顾言深，”他一边和纽扣斗争，一边随口问，“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我半夜好像听到你翻身了。”

顾言深整理书包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想到沈云野会注意到。“没有。”他回答，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情绪。

“是吗？”沈云野转过头，仔细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澈，带着点单纯的疑惑，“可能我听错了。”他放弃和领口较劲，转而拿起梳子胡乱扒拉了几下头发，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包东西，走到顾言深桌边，“喏，我奶奶寄来的桂花糕，甜而不腻，早上吃一块挺提神的。”

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色泽温润的糕点被放在顾言深摊开的英语书旁边，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顾言深看着那块糕点，没有立刻去拿。沈云野就站在他身侧，刚洗漱完，身上带着清新的牙膏味和淡淡的水汽，距离很近，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的温热。

这种近距离，让凌晨梦境里的某些模糊感觉似乎又有复苏的迹象。顾言深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半步，拉开一点距离。“谢谢。”他低声说，伸手将糕点拿起，放进了书包侧袋，“早上吃过了。”

沈云野似乎没察觉到他细微的回避，笑着拍拍他的肩：“客气啥！走吧，再磨蹭要迟到了。”他的触碰自然又短暂，却让顾言深肩头那块皮肤微微发烫。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宿舍楼。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带着潮湿的雾气。顾言深深吸一口气，试图让清冷的空气涤荡胸腔里那股莫名的滞涩感。他走在前面，步伐稳定，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沈云野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以及那道总是充满活力的、落在他背影上的目光。

那个荒诞的梦似乎已经远去，但它留下的痕迹，像一层极薄的晨雾，笼罩在顾言深的心头，让这个原本寻常的冬日清晨，变得有些不同。他依然是他，那个理性、有序的顾言深，但某些东西，似乎已经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偏移了预设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