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遂景和二年,暮春的雨连着下了三天,把卫府门前的青石板泡得发滑。
十岁的枕月扒着窗边的雕花栏杆,数着檐角滴落的雨珠。
父亲枕承说过,今日要从边境回来,带她去逛京城最热闹的灯市。
可等来的不是父亲熟悉的青布长衫,而是一队浑身是泥的卫家军。
为首的卫父勒马停在府前,盔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雨丝打在甲片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他翻身下马时,目光扫过窗边的枕月,原本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却还是让人先把她带到了正厅。
枕月攥着父亲给她做的小木弩,跟着侍女穿过回廊。
厅里的气氛沉得像灌满了铅,卫母红着眼眶站在一旁,卫家几个儿子都在,最小的卫韫攥着衣角,看见她来,悄悄往她身边挪了挪。
:“别怕,我爹会保护我们的。”
卫父走到枕月面前,蹲下身,用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顶,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月月,你听我说,你爹……”
:“他是个英雄。”
:“我爹呢?他不是说要带我去看灯吗?”
枕月仰起头,眼眶里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砸在卫父的手背上。
卫父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块刻着“枕”字的玉佩,递给她。
:“你爹在押运军械时,遇到了埋伏。”
:“他为了护着军械图纸,跟敌人拼到了最后……”
:“这是他留给你的。”
枕月接过玉佩,指尖触到玉佩上未凉的温度,突然想起三天前父亲走时的模样。
那天也是下雨,父亲蹲在她床边,用胡茬蹭了蹭她的脸,说。
:“月月要乖,等爹回来,就带你去买兔子灯。”
他还把小木弩塞进她手里。
:“要是有人欺负你,就用这个保护自己。”
:“那我爹……还能回来吗?”
枕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卫家大郎卫珺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染血的信。
:“爹,这是枕副将留下的信。”
卫父拆开信,看了几眼,眼眶微微泛红。
他把信递给枕月,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爹在信里说,他没有家人了,只有你一个女儿。”
:“他希望你能跟着卫家,平安长大。”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枕月接过信,信纸被雨水打湿了一角,上面是父亲熟悉的字迹,却比平时潦草许多。
月月,爹不能陪你长大了。
卫家是好人,跟着他们,你要好好吃饭,好好读书,别像爹一样,总让你担心。
她不知道的是,这封信是父亲在身份暴露后,故意写给卫父的。
几个时辰前,在边境的破庙里,枕承面对围上来的卫家军,没有反抗。
他知道自己是敌国安插的卧底,却在与卫家相处的几年里,早已把这里当成了家,把枕月当成了软肋。
为了不让敌国的人找到枕月,也为了护她周全,他故意死在卫家军的刀下,只留下这封信,让卫家能名正言顺地收留她。
:“月月,以后你就跟韫儿一起住,一起读书,好不好?”
卫母走过来,把她搂进怀里,身上的熏香混着雨水的味道,让枕月渐渐平静下来。
卫韫走到她身边,从怀里掏出一颗用油纸包着的糖,递给她。
:“这是我娘给我的,甜的,你吃了就不难过了。”
他的指尖有点凉,却带着真诚的暖意。
枕月接过糖,剥开油纸,放进嘴里。
甜味在舌尖散开,混着眼泪的咸味,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她攥紧了手里的玉佩和信,看着卫家众人担忧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