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夜离了枫驿镇,青灵并未沿官道而行,而是依照老周所给地图上的隐秘标记,穿行于山林小道。她将速度提至极限,身形在月下化作一道几不可见的青烟,既要尽快远离枫驿镇的是非之地,也需避开可能存在的追踪。
一夜疾驰,直至天光微熹,她才在一处隐蔽的山涧旁停下稍作歇息。掬一捧冰冷的山泉拂面,驱散连夜奔波的疲惫。她摊开地图,确认方位。按此速度,今日傍晚前当可抵达那“野火驿”。
“野火驿……”青灵默念着这个名字。据老周所言,此地已是帝国疆域实际控制的边缘,再往北,便是法令难及的蛮荒之地。驿站虽以“驿”为名,实则早已废弃了官家职能,如今只是一处由亡命徒、探险家和零星部落商人汇聚而成的混乱据点,如同荒漠中一簇顽强却又随时可能熄灭的野火。
休整片刻,她再次启程。越往北,地势越发崎岖,林木渐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荒草和裸露的岩石,风中带着一股粗粝的寒意。
果然,在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时,前方地势略低处,出现了几簇稀疏的灯火,如同丢在灰色荒原上的几粒火星。没有城墙,只有一些用粗木、石块和兽皮胡乱搭建的低矮建筑,歪歪扭扭地聚集在一起,围出一片还算平坦的场地。几杆破烂的旗子在风中无力地飘荡,上面依稀是些辨认不出的图案。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粪便、劣质酒水和烤肉的混合气味,其间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就是野火驿。
青灵压了压斗笠,将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一个寻常的、带着些许戒备的孤身旅人,迈步走进了这片混乱之地。
驿站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为嘈杂。粗野的吆喝声、醉汉的狂笑声、女人的嗔骂声、以及某种不知名乐器发出的刺耳调子混杂在一起。穿着各式各样、大多脏破不堪衣物的人们聚集在简陋的酒馆和露天篝火旁,目光警惕或麻木地扫过每一个新来的面孔。其中不乏气息彪悍、带着兵刃的佣兵,眼神狡黠的行商,以及一些服饰奇特、皮肤黝黑、身上描绘着诡异图腾的部落民。
青灵的出现,引起了一些注意。她虽戴着斗笠遮掩容貌,但纤细的身形和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干净气质,在这野火驿中显得格外扎眼。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审视。
她无视这些目光,灵识如水银泻地,谨慎地探查着。很快,她便根据老周的描述,找到了那家“听风酒馆”。
听风酒馆是驿站里少数几间用石头垒砌的建筑之一,看起来比周围的棚屋要结实不少。门口挂着一块被风雨侵蚀得看不清原貌的木牌,旁边还挂着一个干瘪的狼头骨。酒馆里传出更大的喧闹声。
青灵推开门,一股更浓烈的酒气、汗臭和烟草味扑面而来。馆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盏油灯。十几张粗糙的木桌旁坐满了人,大多面目狰狞,大声喧哗。角落里,一个抱着类似琵琶乐器的干瘦老头,有气无力地拨弄着琴弦。
她的进入,让馆内的喧闹为之一静。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各种意味——惊讶、好奇、淫邪、挑衅。
青灵目光平静地扫过,径直走向柜台。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独眼老者。他头发灰白,乱糟糟地束在脑后,脸上布满刀疤,一只眼睛用黑眼罩遮住,仅剩的那只独眼,开合之间精光四射,如同鹰隼。他穿着一件油光发亮的皮围裙,正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陶土酒杯,对馆内的喧闹和青灵的到来,似乎都漠不关心。
这就是老刀。
青灵走到柜台前,并未立刻说话,而是将老周给的那块云纹令牌,轻轻放在油腻的柜台上。
擦拭酒杯的动作停住了。
老刀那只独眼,缓缓从酒杯移到令牌上,停留片刻,然后又抬起,落在青灵被斗笠遮掩的脸上。他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着一种久经沙场、洞悉人心的压迫感。
馆内依旧安静,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边,等着看好戏。
“周老抠让你来的?”老刀的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石头在摩擦,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青灵言简意赅。
老刀独眼眯了眯,拿起令牌在手里掂了掂,又扔回柜台上:“他倒是会给我找麻烦。说吧,什么事?”
“想请掌柜指点一条去北边的路,或者,介绍个可靠的向导。”青灵直接说明来意。
“北边?”老刀嗤笑一声,独眼中闪过一丝嘲弄,“丫头,看你细皮嫩肉的,去北边喂狼吗?还是说……你也是冲着那些狗屁倒灶的‘古老传承’去的?”
他话音一落,馆内顿时响起几声不怀好意的哄笑。显然,“北边有宝藏”之类的流言,在这里早已不是秘密。
青灵并未动怒,斗笠下的声音依旧平静:“我去北边,自有我的理由。只问掌柜,这忙,帮是不帮?”
老刀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将手里的抹布扔在柜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他那只独眼中,嘲弄之色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刀的审视。
“帮忙,不是不可以。”老刀缓缓道,“我老刀的规矩,不帮废物,不帮孬种。想让我开口,或者给你找人,得先让我看看,你有没有那个资格,踏上去北边的路。”
他抬起粗壮的手指,指了指酒馆角落里一个正在独自豪饮、身高近两米、肌肉虬结如同铁塔般的巨汉。那巨汉满脸横肉,腰间挎着一把门板似的巨斧,气息凶悍,至少有炼气后期的修为。
“看见那个大个子没?他叫‘暴熊’,是这边一带出了名的浑人。你去,让他安静地滚出我的酒馆。记住,是‘安静’地滚出去。”老刀独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做到了,我们再谈。做不到……嘿嘿,哪来的回哪去,或者,留下来给暴熊当个压寨夫人也不错。”
馆内顿时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声,所有人都用看好戏的眼神盯着青灵。让一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姑娘,去赶走以力量和暴戾闻名的暴熊?这独眼龙分明是在刁难,甚至是想借刀杀人。
暴熊也听到了这边的话,醉醺醺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向青灵,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拍了拍腰间的巨斧。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青灵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伸出手,将柜台上的令牌重新收好。
接着,她转过身,面向酒馆角落那个如同凶兽般的巨汉,平静地迈出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