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楚在泥地里坐了很久,直到日头爬过矮墙,把那点稀薄的暖意打在他冰凉的后背上,他才慢吞吞地、一点一点地挪动着爬起来。右手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他只能歪着身子,用左手撑着膝盖,佝偻着腰,像个被霜打蔫了的老茄子。
院子里静得吓人。那口破锅彻底凉透了,黑乎乎的渣子糊在锅底,看着就膈应人。老道哼的那破曲子好像还在空气里飘着点儿尾音,抓又抓不住。那几句鬼画符似的口诀在他脑子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蹦跶,前半截模模糊糊有几个音,后半截全搅和在一起,成了一锅粥。他使劲想,想得脑仁子疼,也想不明白那到底是个啥意思。
“琢磨…琢磨个屁…”他低声骂了一句,嗓子哑得厉害,带着点自暴自弃的味儿。肚子咕噜咕噜叫得震天响,饿得前胸贴后背。那点兽骨汤没喝上,反倒差点把命搭进去。
他拖着那条疼得不敢用力的胳膊,慢腾腾地把那口破锅端到墙角,看着那堆污秽,心里头膈应,又忍不住多瞅了两眼。那点微光到底是啥?老道为啥那表情?他想伸手扒拉一下,可一想到老道那句“嫌命长”和弹他脑瓜崩的脏手指,又讪讪地缩了回来。
算了,先顾着眼前吧。
灶膛里的火早灭了,冷灰一堆。他笨拙地用左手收拾了一下狼藉的院子,把撞散的破桌子烂板凳扶起来,碗碟碎片扫到角落。每动一下,右手就针扎似的疼,额头上刚下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得找点吃的。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落在墙角的柴堆和墙根那对破水桶上。日常的活计还得干,不然真得饿死。
他磨蹭到柴堆前,那堆柴火大多是后山砍来的硬木疙瘩,平时得费老鼻子劲才能劈开。他习惯性地用右脚踩住一根碗口粗的柴火,左手去拎那柄锈迹斑斑、刃都缺了好几口的斧子。右手使不上劲,只能虚虚地扶着。
吸气,抡起斧子——他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呼吸,脑子里那团浆糊似的口诀碎片不知怎地蹦出来一个极其拗口的音节,气息随之一岔,手臂落下的轨迹似乎歪了那么一丝。
咔嚓!
一声脆响,那根硬木柴应声而裂,断口平整得吓人,根本不是他平时那种砍好几下才勉强劈开的德行。斧子甚至去势未减,差点砍到他自己的脚面!
白楚吓了一跳,左手被震得发麻,愣愣地看着那两半柴火。咋回事?刚才那下…好像没咋用力啊?是饿晕了头产生错觉了?
他不信邪,又踩上一根更粗点的。这次刻意不去想那见鬼的口诀,老老实实抡起斧子。
吭!斧子砍进去一小半,卡住了。这才对嘛…他嘟囔着,费劲巴拉地把斧子拔出来,准备再来一下。
可刚才那一下的顺畅感,像根小钩子,在他心里挠了一下。他鬼使神差地又尝试着回忆那个古怪的音节,配合着呼吸,再次抡起斧子,
咔嚓!又是一声干净利落的脆响,柴火整齐地分成两半。
白楚彻底愣住了。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左手,又看看那柄破斧子,最后目光落在自己肿着的右胳膊上。不是斧子的问题…是…是力气?好像真大了点儿?
他心里头咯噔一下,一种极其荒谬又带着点隐秘兴奋的感觉涌了上来。他扔下斧子,跌跌撞撞地跑到那对破水桶前。平时他得歇两口气才能把两只桶都装满水挑回来,沉得压肩膀。
他尝试着用左手去提那只空桶。嗯?好像…轻了点?以前得咬着牙才能拎起来,现在感觉没费多大劲就离了地。他单手提着一只空桶,走到院里那口破水缸前,舀了满满一桶水。
深吸一口气,左手发力,那满桶水竟被他稳稳当当地提了起来!虽然手臂肌肉还是绷紧了,但远没有以往那种快要被拽脱臼的吃力感。
他提着水桶,在院里来回走了几步,脚步都轻快了些。桶里的水晃荡着,映出他有些呆滞又难以置信的脸。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白楚都处在一种浑浑噩噩、心神不定的状态里。砍柴、挑水、甚至只是走路,他都感觉不一样了。身体里好像有股用不完的劲儿,憋着,藏着,偶尔在不经意间漏出来一点,就吓他自己一跳。
那肿着的右手还是疼,但疼里头,好像又有点别的感觉。有时候一阵莫名的发热,有时候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肉底下微微跳动,痒梭梭的。他不敢多碰,心里头却老是忍不住去想老道的话,去想那锅汤,去想那一闪而过的金光。
“剑骨…”他一边机械地劈着柴,一边喃喃自语。这到底是啥玩意儿?好的还是坏的?那老道…到底是啥人?
村里人看他眼神还是那样,王屠户路过时照样嗤笑一声:“哟,白小子,今儿个没把自己作死啊?”张婶儿瞥见他单手提水桶,也只是撇撇嘴:“穷人力气大,有啥稀奇。”
白楚没吭声,低着头干活。可心里头那点疑团,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晚上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耳朵边上老是嗡嗡响着老道那沙哑的声音和那串死活记不全的古怪音节。
他试着在心里默默重复那几个还有点印象的音,配合着呼吸。一开始没啥感觉,重复的次数多了,身体里那股乱窜的劲儿好像…好像稍微安分了一点点?就一点点,微乎其微,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肚子更饿了,象有只小兽,在胃里扑腾着。
不行,得出去找点吃的东西,哪怕是野草,也要弄上几口。想到此处,白楚爬起身,窗外月亮爬得老高,冷清清的光从破窗户洞照进来。
他举起肿痛的右手,对着月光仔细看。皮肤下的青黑色好像淡了一丝丝,那跳动的、痒梭梭的感觉似乎更明显了。
他猛地放下手,心脏怦怦直跳。
这事…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