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楚瘫在冰冷的泥地上，像一滩烂泥，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刺骨的冷水浇透了单薄的身体，冻得他牙关都在打颤。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珠，混着脸上还没完全冲干净的污秽痕迹，狼狈得连街边的野狗都不如。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空气里那股惊心动魄的恶臭似乎淡了些，但依旧顽固地缠绕在他鼻端，提醒着他刚才经历的那场噩梦般的羞辱和混乱。右手依旧红肿刺痛，被冷水一激，那灼热感褪去不少，但骨头深处那跳动的、痒梭梭的感觉却更加清晰了，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茅坑引气…”他望着灰蒙蒙、看不到啥希望的天，嘴唇哆嗦着，挤出这么几个字，声音嘶哑得自己都听不清。这算哪门子引气？这他娘的是掉粪坑里差点淹死！那老混蛋…
一想到那老道，他胸口就堵得慌，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烧得他眼睛都红了。那癫狂的、毫不掩饰的嘲笑声好像还在耳朵边上嗡嗡响，刺得他耳膜生疼。
就在他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了的时候，那熟悉的、吊儿郎当的脚步声又哒哒哒地响了起来，由远及近，停在了他脑袋边上。
一双破得快要散架的草鞋，鞋尖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子，毫不客气地踢了踢他瘫软的肩膀。
“喂！挺尸呢？起来嗨。”老道那沙哑破锣嗓子响起来，语气里那点幸灾乐祸的劲儿还没下去，听着就欠揍。
白楚猛地扭过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蹲下来的老道。那张老脸皱巴巴的，笑得跟朵开败了的菊花似的，眼屎都没擦干净，嘴角咧到了耳根子，露出满口黄牙。
“咋样？道爷我这‘茅坑引气大法’，滋味如何？是不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嘿嘿嘿…”老道挤？眉弄眼，伸出乌漆嘛黑的手指，隔空点了点白楚还在微微颤抖的身体，“瞧把这孩子给‘开’的，都爽得说不出话来了！”
“你…！”白楚气得眼前发黑，想破口大骂，可一口气没喘匀，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肺管子都快咳出来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飙。
“哎哎哎，别激动别激动。”老道装模作样地拍拍他后背，那手劲没轻没重，拍得他差点背过气去，“年轻人，火气别那么大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必先让其掉粪坑嘛！古人诚不欺我，哇哈哈哈哈。”
他说着说着，自己又忍不住捶着大腿狂笑起来，笑得浑身乱颤。
“瞧瞧，瞧瞧你这小模样。”他一边笑一边指着白楚，“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浑身冒‘仙’气，啧啧，此气象，真是前无古人，后估计也难有来者了。‘屎’无前例，绝对的‘屎’无前例，哈哈哈哈。”
白楚听着这混账话，看着他那副嘴脸，气得浑身血液都快逆流了，恨不得扑上去咬下他一块肉来。可身子软得跟面条一样，连撑起身子都做不到，只能徒劳地喘着粗气，用眼神表达着无声的愤怒和诅咒。
老道笑够了，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鼻子抽动了两下，似乎才又闻到白楚身上那经过稀释但依旧感人的味道，嫌弃地往后挪了挪屁股。
“不过话说回来，”他话锋一转，那双总是半眯着的浑浊老眼里闪过一丝极快、几乎难以捕捉的审视光芒，上下打量着白楚，“你小子这‘剑骨头’…还真有点邪门。刚才那么瞎搞乱搞，换个人早炸成八瓣了，你居然…居然只是掉个粪坑就缓过来了？怪哉…怪哉…”
他摸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油乎乎的胡子茬，若有所思，那表情倒不像全是开玩笑。
白楚一愣，心里的怒火被这话稍稍压下去一点，下意识地感受了一下身体内部。那股差点把他撕碎的狂暴力量确实平息了很多，虽然还在经脉里乱窜，胀得难受，但不再是那种毁灭性的冲击了。而且…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经过刚才那通极致的冰冷刺激和…和粪水的“洗礼”…身体里那股劲儿好像…好像被磨掉了一些棱角？不再那么横冲直撞，反而隐隐有种…被强行压服、沉淀下去一点的感觉？
这个发现让他心里头更加胡思乱想。难道…那老混蛋的混账话…居然…居然他娘的有几分道理？！这茅坑…还真有“奇效”？！
这念头太荒谬了，荒谬得让他想抽自己俩大嘴巴子。
老道似乎看穿了他那点纠结的心思，嘿嘿一笑，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德行：“咋样？没骗你吧？道爷的教学方法，那是因地制宜，因人而异，效果拔群。虽然过程是刺激了点，口味是重了点，但管用啊，是吧？”
他凑近了些，压低了一点声音，那沙哑的嗓音带着点蛊惑的味道：“你这‘剑骨头’，是柄双刃剑，狠着呢。光靠你自己那点微末道行去瞎琢磨，九成九得把自己玩死。就得下猛药，以毒攻毒，以臭制戾，明白不？”
白楚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但“把自己玩死”这几个字他听进去了，心里不由得一寒。
老道说完，也不等他消化，拍拍屁股站起身，溜达到那口被白楚舀空了水的破缸前，伸头往里瞅了瞅，又嫌弃地撇撇嘴。
“行了，别跟个娘们似的躺地上装死了。”他回头瞥了白楚一眼，“赶紧起来活动活动，感受一下‘新生’的滋味，道爷我去给你整点‘好东西’，补补身子，稳固一下你这前无古人的‘茅坑引气’。嘿嘿…”
他特意加重了“茅坑引气”四个字，说完自己又乐了，哼着那荒腔走板的破曲子，晃晃悠悠地朝院子外走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雾气里。
白楚一个人瘫在冰冷的泥地上，心里头那叫一个乱。羞愤、恶心、后怕、荒谬、还有一丝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身体内部确实存在的微妙变化，各种情绪搅和在一起，翻江倒海。
他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左手，艰难地支撑起一点身子。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尤其是右臂，一动就钻心地疼。但体内那股力量好像真的听话了一点？不再那么躁动不安地想要破体而出。
他试着慢慢爬起来，双腿还在发软，站不太稳。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红肿的右手，那跳动的、痒梭梭的感觉似乎变得更加清晰，甚至…甚至能隐约感觉到皮肤底下，那骨头似乎有点不一样了？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锋锐的意味，深藏在肿胀和疼痛之下。
这…就是“剑骨”？
他抬起头，望向老道消失的方向，目光复杂。那老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人？他说的到底有几句真，几句假？
远处，隐约似乎又飘来那老破嗓子哼唧的歪调：
“~道爷我独坐茅坑头~笑看傻子翻跟头~翻进粪池洗个澡~引气引得真巧妙~嘿~真巧妙~~”
白楚：“……”
他默默地、默默地弯下腰，把地上那几片摔碎的破陶碗捡了起来，小心地放到墙角。
然后他走到那被自己撞得稀巴烂的茅坑隔间废墟前，看着那一地狼藉的木屑和污秽，沉默了半晌。
最后，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始动手清理。
还能咋办？日子总得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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