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执的目光终于从空茫的天空收回，落在了这个踉跄闯入的不速之客身上。
她的眼眸里，没有泛起丝毫涟漪，如同看见一株被风吹折的草，或是一块滚落溪边的石。他身上的伤痕和狼狈，并未引起恐惧或惊讶，只是映入了她空洞的视界。
过了好几秒，她才从藤椅上缓缓站起身，赤着的双脚踩在微凉的土地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走向他，动作轻缓得像是一缕游魂。
聊苍半倚靠着院中那棵老树的树干坐下，墨黑的瞳孔深处压抑着审视与计算。他看着她走近，看着她身上那件白裙更显得她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她身上没有任何能量波动，没有警惕，没有怜悯，没有寻常人见到血腥时应有的恐惧或不适。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你，受伤了。”她开口，声音平直，没有疑问，没有关切，像是在陈述一个观察到的事实。如同说“天黑了”一样自然。
聊苍没有回答，用那双伪装后依旧显得过于沉静的眼睛审视着她。他在评估，这救赎行为背后是否隐藏着试探或阴谋。
沈执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蹲下身，视线落在他手臂的伤口上，距离近得他能闻到她身上一种极其清淡的、像是阳光晒过的干草混着某种清苦植物的气息，与这末世格格不入。
她伸出纤细得过分的手指，指尖也是苍白的。她似乎想碰触那伤口，又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停住，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很疼吗？”
她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那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异常焦黑痕迹的伤口上。慢慢拧起了眉头，不是厌恶，更像是一种……对不和谐景象的本能排斥。
聊苍微微一怔。
疼？
这个词汇对他而言，陌生到近乎可笑。他经历过躯体的破碎与重组，承受过能量反噬的核心震荡，但“疼痛”这种属于脆弱生灵的低级感知，早已被他摒弃在体验之外。心底那股荒谬感再次升腾，这个可能身怀毁灭他力量的存在，在问他……疼不疼？
他微微蹙起眉头，这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源于一种极度不适的、被拉入低维评价体系的【错愕】。
他该如何回答？否认？还是顺势而为？
沈执将他这细微的蹙眉理解为了痛苦的表现。
她不再等待他的回答，重新低下头，专注地看着那道伤口。她转身，走到井边，用旁边放着的一个陈旧木桶，动作有些笨拙地打上来半桶清澈的井水，又取出了一小块干净但边缘有些磨损的白色棉布。
她将棉布浸湿、拧干，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始擦拭他伤口周围凝固的血污和尘土。她的动作很生疏，甚至可以说毫无技巧可言，但极其轻柔，仿佛生怕碰碎了一件易碎的瓷器。
冰凉的井水触碰到皮肤，对于聊苍而言，这感觉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那纤细指尖隔着湿布传来的、极其轻微的力度和温度。一
古怪的感觉在他心底蔓延。他，末世之主，尸群的君王，此刻正被一个他视为潜在威胁、随手可以捏死的“脆弱容器”，像对待一件需要小心处理的物品一样，清理着这道他亲手制造出来的、虚假的伤口。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那睫毛很长，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专注的神情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完成任务般的认真。
“你不需要做这些。”聊苍开口，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少年人受伤后的虚弱，但这虚弱之下，依旧有种难以完全磨灭的、属于上位者的疏离感。
沈执擦拭的动作没有停，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伤口脏了，会腐烂。”她平铺直叙地回答，像是在复述一条客观规律，“腐烂了，会很麻烦。”
她的逻辑简单直接，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救助他，似乎并非出于同情，而是出于一种对“麻烦”的规避，或者说，是一种刻印在本能里的、对“秩序”的维护，
伤口不应该脏，东西不应该腐烂。
聊苍沉默地看着她。他发现，与她沟通，不能依靠常理推断。她的话语背后，似乎缺乏常人应有的情感动机和是非判断。
“你不怕我？”他换了一种方式试探，目光看似虚弱，实则锐利地捕捉着她每一丝最细微的反应，“末世里，陌生人意味着危险。”
沈执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抬起那双过于漆黑的眼睛，直视着他。她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他此刻伪装出的、苍白脆弱的少年模样。
“你受伤了。”她说，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流了很多血。很虚弱。”
聊苍与她对视着，试图从那片纯粹的黑海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或深藏的锋芒，但他什么也没找到。只有一片空旷的、毫无防备的沉寂。这种绝对的“无”，反而构成了一种最深不可测的谜题。
她重新低下头，继续清理伤口，然后用那块变得有些脏污的棉布，动作笨拙但仔细地将他的手臂包扎起来，打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结。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向后退了一小步，再次恢复了那种与他保持一定距离的状态。她看了看他被包扎好的手臂，又看了看他的脸，似乎确认了自己的“工作”已经完成。
“这里，很少人来。”她陈述道，目光再次投向篱笆之外那荒芜的世界，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可以待到，不再流血。”
然后，她便不再看他，转身走回那张藤椅，重新蜷缩了进去，恢复了她最初的姿势，仿佛他的存在，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并未在这片寂静中留下任何真正的涟漪。
聊苍靠在树干上，墨黑的瞳孔深处，那抹探究的【好奇】，如同暗夜中的火焰，燃烧得愈发旺盛。他看着那个重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纤细脆弱的背影，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那微不足道的、冰凉的触感。
这个少女，比他遇到的任何强敌，都更让他感到……难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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