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山林间的能见度迅速降低。沈执赤脚走在前面,步伐轻快而稳定,她对这条似乎隐藏在荒草与乱石中的小路异常熟悉,仿佛已经走过无数遍。
聊苍沉默地跟在后面,目光锐利如鹰隼,既警惕着周围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更将绝大部分注意力都锁定在前方那抹纤细的身影上。
他们并未走向任何已知的人类聚集地或废墟城市,反而是在山林中越走越深。约莫半个小时后,前方出现了一片奇异的区域。这里似乎曾是一个小型的、与世隔绝的村落,但早已在末世初期的动荡中废弃多年。大部分房屋都已坍塌,被疯狂的植被吞噬,只有少数几栋石屋还顽强地立着骨架。
沈执的目标很明确,她走向村落边缘一栋相对完好的低矮石屋。这石屋没有门,窗户也只剩下空洞。她径直走了进去。
聊苍紧随其后,踏入屋内的瞬间,他微微蹙眉。屋里弥漫着浓厚的灰尘和霉味,但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看到屋内的情况颇为奇特,
这里不像寻常的民居,倒像是一个……小型的、废弃已久的杂货铺?靠墙歪斜着的木质货架上,竟然还零星摆放着一些蒙尘的商品。
沈执对这里的熟悉程度令人惊讶。她仿佛知道每一样东西摆放的位置。她走到一个货架前,踮起脚,从最上层取下了几个扁平的、用某种韧性十足的变异植物叶片包裹着的东西。她小心地打开其中一个叶片包裹的一角,聊苍看到里面是颜色暗沉、但质地均匀的块状物,是末世前那种压缩饼干,虽然过期多年,但在这种密封保存下,或许还能食用。她仔细地将几个叶片包裹放进背篓。
接着,她又走到另一个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锈蚀的金属罐。她耐心地翻找着,偶尔拿起一个摇晃一下,贴在耳边听听,最终选了两罐没有明显锈穿、摇晃起来有液体声响的罐头,也放入背篓。聊苍瞥见罐头上模糊的图案,似乎是水果。
她的采购并未结束。她走出这间石屋,在村落里废弃的院落间穿梭。她在一片荒芜的花圃里,仔细地采摘了一些干枯但形态尚存、颜色素净的野草和几种聊苍不认识的、开着细小白色或淡紫色花朵的耐寒植物。她的动作轻柔,只取所需,仿佛这些植物也是她“准备”的一部分。这些带着些许野趣的花草,被她小心地放在背篓的顶部。
最后,她停在了一处坍塌半边的房屋前,那里散落着一些旧时代的物品。她弯腰,从一堆杂物里捡起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旧陶瓶,瓶身有着简单的青色釉彩,虽然蒙尘,却没有破损。她用手拂去灰尘,对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看,似乎满意了,将陶瓶也轻轻放入背篓,与那些花草放在一起。
整个过程中,沈执都异常专注,眼神里那簇光始终亮着,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使命感。她不是在漫无目的地搜寻生存物资,她是在执行一个计划已久的、为某个特定场合所做的“采购清单”。
聊苍始终站在阴影里,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沈执挑选那些过期食物、寻找尚可食用的罐头、采集野花、拾起旧陶瓶……每多看清一样她放入背篓的东西,他眼底的墨色就深沉一分,胸口那股闷胀的郁气就加重一层。
压缩饼干、水果罐头——是为了招待客人。
干花野草、旧陶瓶——是为了装饰居所。
她在为那个“等待”的人,精心准备着。
聊苍几乎能想象出,她回到那个院落,用井水洗净陶瓶,插上那些不起眼却被她珍视的花草,摆上那些她平日自己都未必舍得吃的“珍藏”,然后,安静地、执着地,继续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那他呢?
他这七十八天的陪伴,他那些沉默的守护,他试图在她空白世界里留下的印记,在这些具象的、为“他人”所做的准备面前,又算什么?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冲动在他体内叫嚣,他想毁掉这个背篓,毁掉里面所有为那个未知者准备的东西,想将她牢牢禁锢在身边,让她眼中那簇为别人而亮的光,彻底熄灭。
他的指尖,一丝极其微弱的黑色能量如同电弧般闪烁了一下,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凝滞而危险。
沈执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正准备将最后一束淡紫色的小花放入背篓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有些困惑地看向聊苍所在的方向。暮色中,她看不清他脸上晦暗不明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一股不同于山林夜晚寒意的低压。
“怎么了?”她轻声问,语气里带着纯粹的不解。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散发出这样……不舒服的气息。
她那无辜的、全然不知情的询问,像一盆冷水,猝然浇熄了聊苍几近失控的毁灭欲。他看着她清澈眼底映着的、那簇依旧亮着的光,那为了别人而亮的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尖锐的刺痛感,最终取代了暴戾。
他缓缓收敛了周身不自觉溢出的气息,指尖的能量无声消散。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所有情绪,再抬眼时,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
“没什么。”他声音低哑,“天快黑了,该回去了。”
沈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已经装满的小背篓,似乎确认了采购任务完成,点了点头:“嗯。”
她背起变得沉甸甸的背篓,毫不留恋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那簇光在她眼中跳跃,因为她完成了“准备”而显得更加明亮满足。
聊苍跟在她身后,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自己的心尖上。他看着前方那为了迎接别人而忙碌、而喜悦的背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他想要的,远不止是她的目光停留,不止是在她空白的世界里留下印记。
他想要那簇光,是因他而亮。
他想要那份准备,是为他而做。
他想要那个漫长的、占据了她全部执念的等待,尽头是他。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一旦燃起,便再难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