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零六分,北郊半山,盛家老宅。 铁艺大门缓缓开启,车灯扫过两排百年冷杉,枝叶上残存的雨珠被光一照,像无数碎裂的星。车停在主楼台阶下,沈欲熄火,回头低声道:“老爷子没睡,书房灯亮着。” 盛以珩“嗯”了一声,先下车,绕到右侧,替姜见月拉开车门。夜风卷着山雾扑进来,她下意识缩了缩肩,黑色斗篷领口那朵暗红玫瑰被雾打湿,颜色深得像要滴出血。
盛以珩(伸手,掌心向上)“台阶滑,给我。”
姜见月(把指尖放进他掌心)“我怕高,也怕老宅,但最怕——”
盛以珩(接话,声音低笑)“怕什么?”
姜见月(抬眼,看灯火通明的三楼)“怕历史重演。”
七年前,同样是四月,同样是雨夜,姜见月父母乘坐的考古队越野车在半山公路侧翻,事故通报写着:刹车失灵,遇难。那天,她站在盛家书房门口,隔着一道门缝,听见盛老爷子对盛以珩说:“盛家不需要满身尘土的儿媳。”如今,旧雪未融,新雪又覆,她再次踏上这二十四阶青石板,每一步,都像踩在过去与未来的裂缝上。
程羡(从后备厢拎出两个纸袋,追上来)“哥,衣物替换,还有——”
他压低嗓子,递上一个丝绒小盒
程羡“老太太让带的,说‘第一次见面,按规矩来’。”
盛以珩(打开一条缝,瞥见里头晶莹剔透的翡翠镯)“老太太心急了点。”
姜见月(轻声)“镯子要量手围,我腕骨细,容易掉。”
盛以珩(把盒子扣上,塞进她手里)“那就先收下,等会儿我替你扣紧。”
主楼大门洞开,暖黄灯光倾泻而出,照得山雾都退后三尺。玄关处,两排佣人垂手而立,最前排是管家老秦,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托着一方黑漆托盘,上头摆着——白毛巾、热手炉、一张烫金帖子。 帖子是老爷子手书:
【请姜小姐只身入书房】 字迹瘦金,笔锋如刀。
盛以珩(眉心微蹙)“规矩改了?以前是我一个人挨训。”
作者老秦:(微笑,滴水不漏)“老爷说,今非昔比,盛家也要‘与时俱进’。”
姜见月(深吸一口气,把斗篷帽摘下)“好,我自己上去。”
盛以珩(握住她手腕)“别逞强,我在门外,十步远。”
姜见月(踮脚,唇贴过他耳廓)“十步太长,三步就够了。”
她声音极轻,却像往深井里投下一枚石子,“咚”一声,盛以珩心口漾开涟漪。他松开手,目送她跟着老秦上楼,背影被灯光拉得细长,像一截误入时空的北魏经卷,随时会碎,却偏要倔强地保持完整。
……
三楼书房,双扇黑胡桃木门敞开,里头燃着老山檀,烟丝笔直上升,像一条不肯拐弯的路。 盛家老爷子盛怀瑾端坐主位,背后是一整面古籍墙,再往上,是巨幅黑白照片——二十岁的盛以珩,站在戛纳红毯,目光冷冽。照片下方,供着一只空置的乌木戒托,尺寸与姜见月掌心的戒指,分毫不差。
盛怀瑾(抬眼,声音不高,却自带混响)“姜小姐,夜路难开,你父母当年没走完,你倒敢接着走。”
姜见月(垂目,把翡翠镯轻轻放回托盘)“老爷子,夜路再黑,也总得有人点灯。”
盛怀瑾(指对面椅子)“坐。茶还是酒?”
姜见月“茶,温的就好。”
紫砂茶盏递到她面前,汤色澄金,是武夷山母树大红袍——盛家待客最高规格。她却没动,只从兜里掏出那枚戒指,放在乌木戒托旁,金属与乌木相碰,“叮”一声脆响,像敲下一记定音锤。
姜见月“戒指是我修的,内圈刻字也是我亲手磨的。盛以珩说,要把命和戒指一起交给我,我接了,就得负责到底。老爷子,您要是想拆,不如先拆我。”
盛怀瑾(摩挲着腕间沉香珠,半晌)“拆?我怕崩了自己的手。盛家祖训,欠债还钱,欠命——还命。你父母那条命,盛家背了七年,背不动了。”
窗外,山雾忽浓,灯影被切成碎片。姜见月抬眼,第一次直视这位传说中“翻手资本市场,覆手家族命运”的老人——他鬓角花白,眼神却像少年,带着不肯和解的锋利。她忽然明白,盛以珩的偏执与温柔,一半来自母亲,一半来自这座老宅:硬木、檀烟、旧雪,层层堆叠,把爱也压成锋利的形状。
姜见月“那您开个价,命怎么还?”
盛怀瑾(推过一份文件)“两个选择。一,公开退圈,回盛氏继承,婚约作废;二,——”
盛怀瑾(他指尖一转,指向戒指)“三个月内,让盛氏市值翻一成,用你姜见月的名字。办得到,盛家敲锣打鼓迎你进门;办不到,戒指留下,人走。”
文件扉页,印着盛氏集团旗下“东方影旅”并购案——一座荒废十年的唐代石窟实景乐园,负债累累,被业内戏称“骨头里的骨头”。三个月翻一成,等于让沙漠开出牡丹。姜见月却伸手,翻过第二页,第三页,目光停在最后一行小字:
【项目首席顾问,需签署个人无限连带责任】 她笑了一下,声音轻得像雪落竹枝。
姜见月“笔。”
盛怀瑾(微挑眉)“不问问以珩?”
姜见月“他背我上山,我替他签字,公平。”
钢笔在纸上划过,“姜见月”三个字,一横一折,像凿在岩壁上的北魏经卷,风雨不蚀。最后一笔收锋,她抬手,把戒指重新套回自己左手无名指——尺寸依旧大,她却攥紧拳,金属抵住骨节,疼得真实。
姜见月“三个月,我接。但我要加一个条件。”
盛怀瑾“说。”
姜见月“项目修复团队,我要全权组建,盛氏不得干预。另外——”
她起身,俯身贴近老人耳廓,声音低而清晰
姜见月“我要当年车祸的原始刹车片,一片不少。”
盛怀瑾指尖一顿,沉香珠串“啪”一声断裂,木珠滚落一地,像谁把七年的沉默终于摔碎。他抬眼,第一次真正打量眼前这个瘦削的姑娘——她站在灯光与山雾之间,背脊笔直,像一柄刚出土的玉圭,温润,却带着千年不化的寒。
盛怀瑾(低笑)“好,original brake pads,一片不少。姜见月,别让我失望,更别让以珩失望。”
姜见月(转身,手搭门把)“老爷子,失望这种事——我七年前就学够了。”
门开,走廊灯光倾泻。盛以珩果然站在第三步之外,背抵墙,双手插兜,像等一场审判,也像等一场赦免。见她出来,他没问,只伸手,替她接过那只空了的茶杯,指尖碰到她指根戒指,轻轻摩挲——确认它还在,确认她还在。
盛以珩“茶凉了吗?”
姜见月“凉了,但醒神。”
盛以珩“字签了?”
姜见月“签了,卖身契,三个月。”
盛以珩(低笑,声音哑)“那我也签,卖给你,一辈子。”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伸手把她按进怀里,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姜见月鼻尖蹭过他衣领,闻到檀烟与雨水的味道,忽然想起修复壁画时,师傅教她:
“金箔贴上去,要先用掌心温一温,让它记住人的温度,再贴,才不易脱落。” 她抬手,环住他腰,掌心贴在他背脊——温一温,记住温度,再贴,才不易脱落。
……
楼梯拐角,沈欲靠墙而立,手里拎着那份合同副本,目光复杂。程羡在楼下探头,比了个“OK”手势——东方影旅的律师团,已连夜收到“无限连带责任”新增条款,盛氏股票盘前竞价,微涨0.3%。 沈欲叹气,低声一句:“疯了。” 却也不知是说姜见月,还是说盛以珩,抑或说——这整座被旧雪压了七年、终于开始松动的半山。
窗外,山雾散尽,天色仍暗,却隐约透出一道灰白的线,像谁用毛笔在宣纸上轻轻一抹——天要亮了。 而老宅青石板缝隙里,残存的夜雨,悄悄结成薄冰,冰下,有种子破土的声音,细不可闻,却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