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迷修发现雪地上的脚印时,指尖还残留着青石的凉意。
那串脚印很浅,像是来人刻意放轻了脚步,从苹果树下一直延伸到西厢房门口,又在窗台下拐了个弯,消失在栅栏的阴影里。雪地上还散落着几片苹果派的碎屑,混着冰晶,在晨光里闪着细小的光。
“卡米尔?”安迷修推开房门,喊了一声。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雪沫子打在栅栏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卡米尔昨天傍晚就回了守卫军营地,说今天要带队巡逻,不可能这个时候回来。
难道是……?
一个荒唐的念头突然窜进安迷修的脑海,像火星落在干燥的草堆上,瞬间燃起燎原的火势。他转身冲回屋里,翻出那个积了灰的木盒,抖着手打开——狼头徽章还在,日记本还在,只有最上面那只纸飞机不见了。
那只纸飞机上,他写着:“雷狮,今年的苹果派没糊,你要不要尝尝?”
安迷修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他抓起那件雷狮留下的黑色长风衣,胡乱套在身上,踩着没系好的靴子就冲出了庄园。
雪还在下,天地间一片茫茫。安迷修循着那串浅淡的脚印,跌跌撞撞地追出栅栏,追过白桦树林,一直追到断刃峡谷的边缘。
脚印在这里消失了。
峡谷里的风呼啸着,卷起漫天雪雾,像无数只手在拉扯他的衣角。安迷修扶着冰冷的岩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又干又疼。他看着深不见底的峡谷,看着那些被雪覆盖的野草,突然笑出声来,眼泪却顺着脸颊滚落,在下巴上冻成了冰。
“雷狮,你这个骗子。”他对着峡谷大喊,声音被风吹得支离破碎,“你说过会回来的!你说过欠我的要亲自还的!”
回应他的,只有风雪的呜咽。
安迷修蹲在雪地里,把脸埋进长风衣里。衣服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松脂味,像雷狮每次从林子里回来时的气息。他想起雷狮用左手刻徽章时的专注,想起他喝热可可时泛红的耳根,想起他说“雪能盖住伤口”时眼底的温柔——原来那些都不是假的,只是他太胆小,不敢相信命运会突然慷慨。
就在他几乎要冻僵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像是有人踩碎了冰壳,又像是有人压抑着咳嗽。
安迷修猛地回头。
雪雾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左臂空荡荡的袖管在风里飘动,脸上的疤痕被风雪吹得发红,正笨拙地用右手捂着嘴,试图掩饰那声咳嗽。
是雷狮。
他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得像雪,却睁着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安迷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安迷修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冻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雷狮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积雪咯吱作响。他的右手紧攥着什么,指节泛白,直到走到安迷修面前,才缓缓松开——是那只失踪的纸飞机,被捏得有些皱了,边角却被小心地抚平过。
“我回来了。”雷狮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苹果派……还有吗?”
安迷修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疤痕,看着他空荡荡的左袖,看着他手里那只皱巴巴的纸飞机,突然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雷狮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用仅有的右手,笨拙地回抱住他。他的怀抱很凉,却带着一种真实的温度,让安迷修瞬间泪崩。
“你这个骗子……”安迷修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哭得像个孩子,“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你知不知道我以为……”
“我知道。”雷狮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愧疚,“当年监狱里的急病是假的,认罪书是和律师演的戏。那些政敌盯着北境,我不‘死’,他们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这里的人。”
他顿了顿,轻轻抚摸着安迷修的头发,动作生涩却温柔:“这三年,我躲在邻国,看着北境的消息,看着你寄往首都的信——卡米尔偷偷转交给我的。看到你说学会了做苹果派,看到你在青石上刻‘等你’,我……”
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了。安迷修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发间的雪花,能感觉到那份迟来的拥抱里,藏着多少隐忍的思念。
“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安迷修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雷狮笑了笑,用右手擦去他脸上的泪:“因为他们都倒了。也因为……我再也等不了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里面是几片用蜡封好的星花瓣,在风雪里泛着淡淡的蓝光。“在沙漠边缘找到的,还活着。”
安迷修看着那些花瓣,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雷狮说“星花虽逝,余温仍在”。原来他一直记得。
风雪渐渐小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洒在两人身上,带着一丝暖意。安迷修牵着雷狮的手,往庄园的方向走。雷狮的手很凉,却紧紧回握着他,像要把这三年的空白都攥回来。
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紧紧依偎着,再也不会被风雪填满。
“雷狮,”安迷修突然说,“回去我就给你烤苹果派。”
“好。”
“要放很多很多糖。”
“好。”
“还要你用左手吃。”
雷狮低低地笑起来,眼角的疤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好。”
远处的庄园在雪雾中若隐若现,栅栏上的藤蔓虽然还枯着,却已有了要抽芽的迹象。安迷修知道,这个冬天终于要过去了。那些深埋在雪地下的等待,那些假装的死亡与别离,终究会像星泪花一样,在某个温暖的春日,重新绽放。
而他和雷狮,会牵着彼此的手,一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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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疯,随便写的,感觉和第十一篇不连,反正雷狮复活了,差不多就可以了,我准备再写点番外,先写到这,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