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暗涌
剧组的生活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每一天都被剧本、镜头和日程表填满。苏芷全身心投入到“林默”的世界里，那种近乎自虐的投入程度，连最严苛的陈正导演都挑不出毛病。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关于苏芷“靠关系上位”的流言，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在某种无形力量的推动下，演化出更多细节丰富的版本。从“深夜对剧本”到“剧组特殊关照”，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开始牵扯到顾夜明多年经营的良好口碑。
这些流言蜚语像潮湿角落里的霉菌，在剧组内部悄悄滋生。一些工作人员看苏芷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甚至偶尔会有不配合的小动作。饰演女配角的老演员，更是时常在对手戏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夹枪带棒地讽刺几句。
苏芷一概不理。她深知，在这种时候，任何辩解和反应都是徒劳，只会给流言增添燃料。她将所有情绪都压抑下来，转化为表演的动力。她的镜头几乎条条过，情绪饱满精准，用绝对的专业态度，无声地回击着所有质疑。
这天傍晚，拍完一场情绪消耗巨大的哭戏，苏芷独自坐在片场角落的台阶上休息，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加上无形的精神压力，让她感到一丝疲惫。
“给。”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递到她面前。
苏芷抬头，是顾夜明。他逆光站着，看不清表情，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谢谢顾老师。”苏芷接过水，轻声说。
顾夜明在她旁边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坐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收工忙碌的人群。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合着烟草气息，奇异地带来一种安定感。
“那些话，别往心里去。”良久，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苏芷握着水瓶的手指紧了紧，随即又松开。她笑了笑，带着点自嘲：“习惯了。从我决定走这条路开始，就准备好了。”
顾夜明侧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看似平静的侧脸上。女孩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倔强地抿着。他见过太多年轻演员在流言面前崩溃、失态，或者急于撇清。像她这样，把所有的委屈和锋利都藏起来，只用作品说话的，太少见了。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越在意，它们就越猖狂。最好的反击，就是站到他们够不着的高度。”
苏芷心中一动，转头看他。夕阳的余晖恰好落在他的眼眸里，折射出一种复杂难辨的光彩。这句话，与其说是安慰，更像是一种认可和……指引？
“我明白。”苏芷点头，“我会用林默这个角色，让他们闭嘴。”
顾夜明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嗯。剧本第38场，林默和男主在天台的那场对手戏，你的情绪铺垫可以再收敛一点。林默的坚强是外壳，内核依然是脆弱。过犹不及。”
他突然将话题转向了专业。苏芷立刻正色，认真倾听。这是顾夜明第一次如此具体地指点她的表演。他的见解一针见血，直指核心，让她有茅塞顿开之感。
两人就着剧本和角色，低声讨论了十几分钟。直到助理过来提醒顾夜明下一个通告，他才起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苏芷心里那点因流言而产生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不少。至少，在这个剧组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导演和男主角，是认可她的。这就够了。
然而，苏芷低估了暗处那只手的能量。
几天后，一组模糊的“偷拍”照片开始在网上小范围流传。照片角度刁钻，正是那天傍晚她和顾夜明坐在台阶上“交谈甚欢”的场景。由于借位，两人之间的距离看起来极其暧昧。配文更是意有所指，直指苏芷利用拍戏之便，蓄意接近顾夜明。
这组照片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夜光剧本”的升级版迅速发酵。顾夜明的粉丝群情激奋，纷纷涌到苏芷刚刚开通、只有几条官方宣传的微博下面，用各种不堪入目的言语进行辱骂。甚至连《无声之境》的官方微博也遭到了冲击。
剧组的氛围再次变得微妙起来。这一次，目光中的审视意味更浓了。
苏芷看着手机上汹涌的恶评，手指冰凉。她不怕被骂，但她担心这会影响到电影。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因为自己，让顾夜明惹上这种无谓的绯闻，玷污他的声誉。
她找到顾夜明时，他正在休息室里看剧本，脸色平静，仿佛外面的惊涛骇浪与他无关。
“顾老师，对不起。”苏芷深吸一口气，语气充满愧疚，“因为我的事，连累您了。我会发声明澄清……”
“澄清什么？”顾夜明放下剧本，抬眼看着她，目光锐利，“澄清我们那天只是在讨论剧本？有人会信吗？”
苏芷语塞。
“这种时候，任何回应都是火上浇油。”顾夜明的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交给工作室处理。你保持沉默，专心拍戏。”
“可是……”
“没有可是。”顾夜明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苏芷，如果你想在这个圈子活下去，首先要学会的第一课就是——面对污水，沉默有时候是最强的武器。你的作品，才是你唯一的声明。”
他的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不安和动摇：“别忘了，你走到这个位置，是来演戏的，不是来跟人打口水仗的。”
苏芷怔怔地看着他，那一刻，所有的不安和委屈，奇异地沉淀下来。是啊，她是因为热爱表演才来到这里，她的战场在镜头前，而不是在网络的喧嚣里。
“我明白了。”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顾夜明工作室发布了一则简洁有力的律师声明，直接点名几个散布谣言的营销号，表示已取证完毕，将追究其法律责任。声明中并未提及具体事件，但态度强硬，一击即中。
与此同时，《无声之境》官微放出了一段长达五分钟的拍摄花絮。花絮里，是苏芷为了一个镜头在冰冷的水中反复浸泡，是她在练习手语时专注到忘我的侧脸，是她与顾夜明认真对戏、全程无多余交流的专业画面。
这则花絮，无声却有力地回应了所有谣言。
风波并未立刻平息，但势头明显被遏制了。剧组内部，那些异样的目光也渐渐收敛。实力，永远是打破偏见最有效的铁拳。
经过这次风波，苏芷感觉自己仿佛又经历了一次淬炼。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个圈子的残酷规则，也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方向。
而她和顾夜明之间，那种基于专业认可和共同御敌而产生的微妙联结，似乎也更紧密了一些。一种无言的信任，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
拍摄继续进行。苏芷的表演越发纯熟，她开始真正地与林默这个角色融为一体。而她和顾夜明的对手戏，也碰撞出更多令人惊喜的火花。
陈正导演看着监视器里两人的表演，对身边的副导演感叹：“这丫头，是天生的演员。顾老师这次，怕是挖到宝了。”
夜色渐深，今天的戏份终于拍完。苏芷卸完妆，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酒店。在酒店大堂，她意外地又遇到了顾夜明，他似乎也是刚回来。
“顾老师。”苏芷点头致意。
顾夜明停下脚步，看着她，忽然说：“下周有个慈善晚宴，剧组主创受邀参加。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
苏芷愣住了。这种公开场合，带她这个新人出席？
顾夜明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无声之境》需要曝光，你也需要开始适应这种场合。”
他的理由公事公办，无可挑剔。
但苏芷心里明白，这更是一个信号——一个来自顾夜明的、公开的认可和支持的信号。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露出了一个进入剧组以来，最轻松也最真实的笑容：“好的，顾老师。”
破晓之后，真正的星光之路，似乎才刚刚开始。而前方的暗涌，或许只会更多，但她已不再畏惧。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