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与铁锈的气味是这里的第一层空气，冰冷潮湿的水泥地源源不断地汲取着人体那点可怜的温度。昏暗的、偶尔闪烁的顶灯，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摆不定的阴影，如同他们此刻飘摇的命运。这是一处巨大的环形空间，曾经可能是监狱的公共活动区，如今成了五十一人的角斗场。没有窗户，只有高耸的、布满锈蚀管道和陈旧线缆的穹顶，以及四周那一道道紧闭的、厚重的铁门，它们像巨兽的牙齿，沉默地宣告着此地的封闭与绝望。
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或蹲或站，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可能成为敌人或垫脚石的存在。低语声像潮水般起伏，混杂着压抑的抽泣和粗重的喘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足以让神经纤细者在瞬间崩溃。
夏木草独自靠在最远处一面冰冷的墙壁上，脊背紧贴着粗糙的墙面，汲取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真实感。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连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巴和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她的身形瘦削。眼神藏在帽檐的阴影下，平静地扫视着整个场地，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审视。对她而言，这不过是另一个更大、更残酷的“牢笼”，与她自幼生长的那个华丽牢笼，并无本质区别。
脚步声靠近，轻快得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个身影在她旁边不远处的墙壁停下，同样倚靠上去，保持着一段微妙的、既不算疏远也不算亲近的距离。
张泽禹“嘿。”
夏木草没有动，甚至连眼珠都没有转一下。
张泽禹“这地方真够呛，对吧？”
那声音继续说道，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轻松。她依旧沉默，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
张泽禹“空气里都是绝望的味道，闻多了会坏肚子的。”
来人似乎毫不在意她的冷淡，自顾自地说着。他的声音清亮，带着点少年气，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
夏木草的指尖在身侧微微动了一下。
“闭嘴。”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却像冰锥一样刺破了对方营造的轻松氛围。
旁边的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愉悦，反而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伪装。
张泽禹“好吧，好吧。我只是觉得，在这种地方，有个能说话的人总比没有强。”
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夏木草毫无反应。
张泽禹“我叫张泽禹。看样子，我们得在这里做一阵子邻居了。”
他报出名字的方式很随意，像是在谈论天气。夏木草终于有了点动作，她极慢地转过头，帽檐下的目光第一次落在了他身上。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可能刚二十出头，头发有些凌乱，却奇异地带着点朝气。五官清秀，甚至可以说得上漂亮，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此刻正弯起一个无害的弧度。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肩膀和手肘处有些磨损，下身是同样不显眼的工装裤。整体看起来干净利落，与周围那些或狼狈或凶悍的面孔形成了鲜明对比。
夏木草“邻居？”
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夏木草“明天可能就死了。”
她陈述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张泽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绽开一个更大的。
张泽禹“所以才更要抓紧时间聊天啊。”
他歪了歪头，试图捕捉她帽檐下的眼神。
张泽禹“你呢？怎么称呼？”
夏木草转回头，重新将目光投向远处那些躁动不安的人群。
夏木草“夏木草。”
她回答得干脆，没有多余的音节。
张泽禹“夏木草……”
张泽禹在唇齿间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
张泽禹“很特别的名字。像……随便长在路边，但生命力很顽强的那种。”
夏木草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
夏木草“随便长的。”
她认同了他的说法，带着一种近乎自弃的漠然。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呜咽和争吵声作为背景音。张泽禹似乎并不打算结束这场独角戏般的对话。
张泽禹“你说，他们把我们弄到这里，搞出这么大阵仗，第一场游戏会是什么？”
他用一种探讨的语气问道，仿佛在计划一次郊游。
夏木草“不知道。”
张泽禹“总不会是让我们互相介绍，交朋友吧？”
他开了个拙劣的玩笑，自己先嗤嗤地笑了起来。夏木草连眼皮都没抬。
夏木草“也许是把我们喂老虎。”
她平淡地说，语气认真得让人分辨不出是不是在开玩笑。
张泽禹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地。
张泽禹“那成本也太高了……不过，也不是没可能。”
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些紧闭的铁门
张泽禹“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
他最终将话题引回了她身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充满了探究。
夏木草终于再次侧过头，这次，她完全抬起了脸，让头顶那昏暗的光线得以照亮她的面容。她的皮肤很白，是一种缺乏日照的苍白，五官清丽，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怠和疏离。眼睛是近乎纯黑的颜色，里面没有光，也没有情绪
夏木草“害怕有用吗？”
她反问，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
张泽禹被她那双眼睛看得有些怔住，他收敛了脸上刻意摆出的笑容，第一次露出了较为真实的表情——一种带着讶异的认真。
张泽禹“通常来说，没用。但大多数人控制不了。”
夏木草“我不是大多数人。”
夏木草说完，重新拉低了帽檐，将自己重新藏回阴影里。对话似乎就此终结。
张泽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靠在墙上，视线也投向远处，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她听。
张泽禹“是啊，看得出来你不是。这里大多数人，要么吓得快尿裤子，要么已经在盘算着怎么弄死别人保全自己。你不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张泽禹“你像是在……等待。或者说，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夏木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这个叫张泽禹的陌生人，有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敏锐。
夏木草“你想多了。”
她冷淡地回应。
张泽禹“但愿是我想多了。”
张泽禹从夹克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在手里把玩着。那是一个小小的、金属制的方块，看不出具体用途，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灵活地翻转。
张泽禹“我只是习惯性地收集信息。人、环境、细节……知道得多一点，活下去的概率好像就能大一点点，自我安慰罢了。”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像是在坦白，又像是在抛出一个诱饵。
夏木草没有接话。收集信息？她心里冷笑。在这种地方，知道得太多，有时候死得更快。
张泽禹“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选我们吗？”
张泽禹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撬开她的嘴，换了个问题。
“不知道。”
张泽禹“我猜，我们都有点……特别。”
他意味深长地说。
夏木草“特别到被扔进来送死？”
夏木草终于带上了一点情绪，虽然是讽刺。
张泽禹“特别到有被‘使用’的价值。”
张泽禹纠正道，手指停止了转动，将那金属方块紧紧攥在手心。
张泽禹“或者说，有被‘观赏’的价值。你难道没感觉吗？我们像被关在罐子里的虫子，肯定有眼睛在看着我们。”
他抬起手指，随意地指向头顶那些黑暗的角落。夏木草顺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或许藏着摄像头，或许没有，但这不重要。他说的没错，他们就是展品。
夏木草“随他们看。”
她漠不关心地说。
张泽禹“啧，真酷。”
张泽禹又笑了起来，这次带上了点真实的兴味。
张泽禹“夏木草，我开始喜欢你了。”
这话说得突兀而直接，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亲昵。夏木草皱起了眉，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排斥。喜欢？在这种地方谈喜欢？荒谬得可笑。
夏木草“离我远点。”
她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张泽禹“为什么？”
张泽禹非但没走，反而朝她这边微微倾了倾身，压低了声音。
张泽禹“觉得我危险？还是觉得我话多惹人烦？”
他的气息靠近，带来一丝淡淡的、类似薄荷糖的味道，与周围的腐臭形成鲜明对比。
夏木草“你太吵了。”
夏木草直言不讳，身体往另一边挪了挪，试图拉开距离。
张泽禹“安静的人在游戏里往往死得最早。”
张泽禹不退反进，声音压得更低，像蛇一样钻进她的耳朵。
张泽禹“信息就是武器，交流才能结盟。一个人单打独斗，撑不了多久的。”
夏木草“我不需要盟友。”
夏木草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
张泽禹“真的吗？”
张泽禹挑眉，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帽檐下的阴影。
张泽禹“等你遇到必须靠合作才能通关的游戏时，怎么办？等你受伤需要有人帮你包扎时，怎么办？等你被人围攻，需要有人帮你守住后背时，怎么办？”
他一连串的问句像子弹一样射过来，每一个都敲打在现实中每一个最脆弱的环节。
夏木草沉默了。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残酷的事实。但她更知道，信任在这里是比死亡更奢侈的东西。
夏木草“那也比被所谓的‘盟友’从背后捅一刀要好。”
她最终冷冷地回答，这是她至今以来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张泽禹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线条，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了然。
张泽禹“啊……看来你被背叛过。”
他不是在提问，而是在陈述。
夏木草猛地转过头，帽檐下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锐利的情绪，她讨厌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夏木草“不关你的事。”
她的声音里带着警告。
张泽禹立刻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张泽禹“OK，OK，我闭嘴。我只是想表达我的诚意。”
他顿了顿，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没有立刻发作，才继续小声说道。
张泽禹“我觉得你是个靠谱的潜在合作伙伴。而且，我对你的‘故事’很感兴趣。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夏木草“与你无关。”
张泽禹知道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他并不气馁，反而觉得更有趣了。
张泽禹“好吧。”
他耸耸肩，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起来，仿佛刚才那番略带尖锐的对话从未发生。
张泽禹“那说点相关的。如果，我是说如果，第一场游戏是考验信息收集或者谎言辨识之类的，我们可以考虑临时合作。我的直觉告诉我，我擅长这个。”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表情带着点小得意。
夏木草没有回应。她在评估，评估这个人的危险程度，以及他话语中可能存在的价值。他表现得过于主动和坦诚，这本身就不正常。但他提到的“信息”和“直觉”，又确实是她需要的东西。
夏木草“看情况。”
她最终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张泽禹眼睛一亮，似乎这已经是极大的进展。
张泽禹“成交！”
他愉快地说，仿佛两人已经击掌为盟。
就在这时，场地中央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电流嗡鸣声，紧接着，一个经过处理的、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合成音通过隐藏在各处的扬声器传遍了整个空间，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膜。
“各位参与者，晚上好。”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所有人都像受惊的兔子般抬起头，惊恐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欢迎来到‘绝望轮盘’。”
那冰冷的声音继续说道。
“游戏，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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