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金
墓穴终于挖掘完毕,像一个张开的、深不见底的黑色巨口,裸露在晦暗的天光下。穴壁的泥土依旧残留着之前破土时渗出的不祥湿黑,仿佛随时会再次蠕动起来。那被地契表文金光暂时压制的阴寒地气,此刻又从穴底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沉默而固执的抗拒。
李爷爷站在墓穴边缘,低头凝视着那片幽深的黑暗,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他挥了挥手,示意进行下一项仪式——“进金”,俗称“暖炕”。
一名族人立刻上前,将一叠厚厚的黄表纸和专门用于敬神的寿金(印有神佛形象的金纸) 投入墓穴底部。另一人用长杆引燃了它们。
火焰在穴底跳跃起来,颜色却并非温暖的橘红,而是带着一种挣扎般的、明灭不定的昏黄。火光映照下,穴壁那些湿黑的泥土仿佛活了过来,投射出扭曲蠕动的阴影。纸钱燃烧得异常缓慢,仿佛下方的土地在贪婪而挑剔地吮吸着这份“供奉”,又像是某种无形的阻力在阻碍火焰的蔓延。
“此为‘暖炕’,”李爷爷对肃立周围的孝子贤孙解释道,声音在空旷的墓地里显得格外清晰,“一则为尽后辈之心,酬谢先人养育之恩,驱散穴中阴寒;二则,借这阳世之火,催动吉气速发,佑后人早日得福。”
然而,眼前这挣扎的火焰,丝毫无法让人联想到“暖”意,反倒更添了几分诡异。
待那不甚旺烈的火焰终于熄灭,只留下一堆色彩斑驳、夹杂着未燃尽黑边的纸灰,李爷爷又命人将一大张金灿灿的金箔纸小心地铺在墓穴底部,覆盖在灰烬之上。这寓意“金毡铺地”,象征亡者在阴宅享有富贵。
接着,他亲自跳下墓穴,脚步落在松软的金箔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穴底的阴寒瞬间包裹了他,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取出那七枚在“入殓”时置于爷爷胸腹之上的 “七星北斗钱” ,此刻钱币触手冰凉刺骨,甚至比放入棺中时更甚。他依照北斗方位,郑重地将这七枚古钱,一一压在了金箔纸的相应位置之上。
就在最后一枚铜钱压下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土地极其轻微地、如同心脏抽搐般悸动了一下!那七枚铜钱,竟也随之微微震颤,发出几乎不可闻的、细碎的“嗡嗡”声!
李爷爷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迅速爬出墓穴。他深知,开穴至埋葬,以一日为大吉,超过四日,地气消散,则大凶。此刻墓穴已开,黑气隐现,地脉抗拒,绝不能再拖延!
“准备净宅!”他沉声喝道,不容任何质疑。
他再次取出一张表文纸,以及一个装满混合了红豆、糯米、黑豆、绿豆、小麦的“五谷粮” 的木斗。他立于墓穴东南角(巽位,为风,利散秽),双手捧起表文,开始朗声宣读 【净阴宅表文】 ,声音洪亮,试图以浩然之音镇压此地的邪异:
“手捧天生五谷丁,神农赐吾百万兵。弟子今日亲手撒,撤去五方押煞星!”
念至此处,他左手持表文,右手猛地探入木斗,抓起一把五谷粮,运足力气,向着墓穴正中央(戊己土) 奋力撒去!
“一撒中天藏真龙,运转时来大亨通!”
谷粒落下,打在金箔上,发出噼啪轻响。穴底那丝丝缕缕的黑气,似乎被这蕴含生机的谷物一激,微微向后缩了一下!
他动作不停,步伐转动,手势连绵。
“二撒青龙护宝穴,后代千年荫福泽!”一把五谷撒向东方(青龙位)。
“三撒降住白虎星,福禄源源奏门庭!”一把五谷撒向西方(白虎位)。
“四撒朱雀镇名堂,旺家旺业旺运长!”一把五谷撒向南方(朱雀位)。
“五撒玄武坐北斗,盘龙卧虎运千秋!”最后一把五谷,带着他全部的希望与残余的力量,撒向北方(玄武位)!
五方撒毕,墓穴底部仿佛被一层杂色的“盔甲”覆盖。那七枚北斗钱不再震颤,“嗡嗡”声也停止了。萦绕的阴寒似乎被逼退了几分。
李爷爷不敢停歇,立刻将手中的 【净阴宅表文】 就着尚未完全熄灭的纸钱余烬点燃。表文在火焰中化为青烟,带着净宅的祈愿,融入墓穴的空气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微微喘息,看着那铺着金箔、压着七星、撒满五谷的墓穴,心中却无半分安宁。仪式看似圆满,每一步都符合古礼,但他能感觉到,那股深藏于地脉中的、冰冷的恶意,并未消失,只是暂时蛰伏了,如同一条被打痛了的毒蛇,在黑暗中收起了獠牙,却依旧吐着信子,等待着下一个反扑的时机。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那口静静等待的黑棺上,声音干涩而沉重:
“净宅已毕,吉穴已备……准备,落棺!”
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而这方被强行净化的“吉穴”,是否真的愿意容纳棺中那不同寻常的“住客”?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领魂鸡不知何时已停止了挣扎,歪着头,用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墓穴深处,仿佛看到了什么众人看不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