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的新娘》

雨下了快两个月，把青石板路泡得发乌，也把我心里的那点侥幸泡得稀烂。祠堂里族老们的咳嗽声一声重过一声，最终落定的，是我将作为祭品献给河神的命运。

村里人都在为我哭。我那素来严厉的爹，背对着我抹了把脸；平日里爱打趣我的叔伯们，眼神躲闪得像见了鬼；就连隔壁总是嫌我顽劣的王婶，也红着眼塞给我两个煮鸡蛋。只有他，阿泷，那个在河边认识的俊美少年，嘴角那抹几乎抑制不住的笑意，像根细针，扎得我眼皮直跳。

第一次见阿泷，是在我偷摸去河边洗澡的时候。那阵子我跟家里闹别扭，一气之下就往河里扎，想借着水劲把烦恼冲散，却不想一个漩涡卷过来，差点把我拽进河底。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变成鱼食时，一道身影从水里窜出来，胳膊跟铁钳似的把我捞了回去。

他叫阿泷，笑起来的时候，右边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眼睛亮得像淬了水的星子。他水性好得离谱，能在水里憋气小半个时辰，也能徒手捉起半人高的鲤鱼。可他又神出鬼没，有时我在河边等一天，也不见他冒头；有时我正蹲在岸边长吁短叹，他就突然从水里钻出来，甩我一脸水珠。

村里人都说这河邪性，我却觉得，阿泷是这浑浊河水里，唯一的亮色。可现在，这亮色看着我的眼神，怎么就那么……不对劲？

临行前夜，我揣着把砍柴刀就摸去了河边——倒不是想跟他拼命，就是想问问清楚，我都要被“献祭”了，他乐个什么劲？

河边水汽重，他就站在浅滩处，背对着我望着黑黢黢的河面。听见我的脚步声，他猛地回头，脸上的表情让我握着刀把的手一僵。那不是幸灾乐祸，是一种混杂着羞涩、期待，甚至还有点……迫不及待的欢喜。

“我要被送给河神了，”我把砍柴刀往地上一杵，压着嗓子问，“你怎么一点都不难过？！不是，你刚刚是不是笑出声了？！”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少年人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从耳垂一直蔓延到脖颈。他攥着衣角，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我，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新婚四件套我已经准备好了，”他指了指河面，“你随时可以下来！”

我：“……” 我怀疑这河不仅邪性，还把这小子的脑子泡坏了。

“你说什么胡话呢？”我皱着眉后退一步，“我是男的，河神娶男的？”

阿泷眨了眨眼，一脸“这有什么问题”的无辜：“我是河神，我想娶谁就娶谁。”

话音刚落，他往后退了几步，在我震惊的目光中，缓缓沉入了河水。我心一紧，刚想扑过去，就见水下泛起一圈银色的光晕。阿泷的身影在水里变了模样，墨发如海藻般散开，身上的粗布衣裳变成了流光溢彩的银蓝色长袍，连那双眼睛，都深邃得像藏着整片星河。

他在水里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像是在邀请。而河心处，原本浑浊的水面豁然开朗，一座由珊瑚、珍珠和不知名晶石搭建的宫殿缓缓浮现，宫殿前的空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套……呃，男装的“新婚四件套”，料子看着就价值不菲，在水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原来不是献祭，是求娶。

原来全村人的哀悼，在他这儿，是即将抱得美人（？）归的雀跃。

我蹲在岸边，脑子里嗡嗡作响。砍柴刀被我忘在了原地，冰凉的河水打湿了我的裤脚，我却浑然不觉。

阿泷重新从水里冒出来，衣裳已经换回了原来的样子，只是那双眼眸里的认真，比刚才更深了几分。“我在这条河里活了太久了，”他走到我身边，声音放得很轻，“见过朝代更迭，见过洪水滔天，也见过太多人类的悲欢离合。直到那天在水里瞧见你，你对着水里的鹅卵石说话，还跟一条草鱼怄气……我就想，要是能把你留在身边，好像也不错。”

他说得坦诚，我却听得脸颊发烫。谁能想到，自己是因为对着草鱼怄气，被一个河神看上了？

“那……以前那些‘祭河神’的，也是你搞的鬼？”我想起村里老人说的那些陈年旧事，试探着问。

阿泷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嗯……之前选的都不是你，所以你没印象。我让河水涨起来，让人类举行仪式，就是想找个借口，把你‘娶’过来。”

我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又看了看河心那座梦幻般的水下宫殿，心里那点对未知的恐惧，渐渐被一种荒谬又莫名的心动取代。被关在这巴掌大的村子里一辈子，和嫁给一个英俊又神秘的河神，在水下宫殿里逍遥快活……好像后者更诱人。

“那……我下去了，还能上来不？”我搓了搓手，感觉自己问得有点傻。

阿泷的眼睛瞬间亮了：“当然能！你想什么时候上来，我就陪你上来。我们可以去看山顶的日出，去逛集市的庙会，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溺死人，我看着他，又回头望了望远处村里零星的灯火，那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生活了十八年的痕迹。

“给我点时间，”我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我得回去跟我爹说声……呃，道别。”

阿泷用力点头，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能把这连绵的阴雨都驱散：“好！我等你！”

第二天，当我被村民们送上那艘摇摇晃晃的小船时，我看到了岸边的阿泷。他穿着我熟悉的青布衫，站在那里，朝我用力挥手，眼神里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

全村人都以为我要魂归河底，只有我知道，这不是终点，是我和阿泷故事的开端。

小船在河心停下，我最后看了一眼岸上的村庄，然后纵身跃入了水中。

冰冷的河水包裹住我的瞬间，没有预想中的窒息，只有一片温暖的包容。我睁开眼，看到阿泷就在我面前，他牵起我的手，带着我缓缓向那座水下宫殿游去。

珍珠的光芒照亮了前路，五彩的鱼儿在我们身边穿梭，水草随波舞动。低头一看，我身上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那套男装的“新婚四件套”，料子柔软顺滑，带着淡淡的清香。

阿泷在宫殿前停下，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眸子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我的夫君。”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这座神奇的水下宫殿，还有宫殿外那条望不到尽头的河流，忽然觉得，这场看似恐怖的“献祭”，竟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奇遇。

雨水还在河面敲打着涟漪，但我知道，从踏入这片水域的这一刻起，我的人生，将充满无尽的惊喜与温柔。我和阿泷的故事，也将在这条河流的怀抱里，一直延续，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