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海雾总来得没头没脑,把青屿镇的码头裹得只剩层模糊的白。林屿川蹲在礁石上,指尖漫不经心地划着湿润的岩壁,看海浪一次次漫过脚踝,又带着细碎的泡沫退回去
他来这镇子里已经半个月了。从塞满文件的写字楼搬到临岸的老房子,不过是因为医生说“得找个能让风晒到骨头缝的地方”。此刻风里裹着海腥气,吹得他额前的碎发飘起来,口袋里的钢笔硌着掌心——那是临走前助理塞的,说“万一您想写点什么”。他当时没接话,却还是揣了半个月。
苏清圆“小心脚下!”
清亮的女声突然从雾里钻出来,带着点急慌慌的调子。林屿川还没回头,就听见“哗啦”一声水响,接着是布料摩擦礁石的窸窣声。他转头时,正看见个穿米白色风衣的姑娘半蹲在礁石上,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沾了不少海泥,手里还紧紧攥着个相机。
苏清圆“您没事吧?”姑娘先开了口,说话时眼睛弯了弯,像雾里刚露出来的月牙,“这几块礁石滑得很,我上周在这摔过一跤,相机镜头都磕花了。”
林屿川站起身,才发现她比自己想象中矮些,得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风把她的风衣吹得鼓起来,衣摆上沾了片不知道从哪飘来的紫藤花瓣,落在海泥印上,倒像幅没画完的小画。
林屿川“我没事。”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大概是被海雾浸软了,“你是来拍照的?”
苏清圆“对呀!”姑娘举了举相机,镜头上还贴着片小小的卡通贴纸,“青屿镇的雾天最出片了,尤其是早上,礁石上会结一层薄霜,拍出来像撒了糖。”她说着,突然“呀”了一声,指着他的口袋,“您也喜欢钢笔?我爷爷也总揣着一支,说写东西比键盘有温度。”
林屿川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金属笔身还带着体温。他没告诉姑娘,自己已经快半年没好好写过一句话了,那些曾经在键盘上敲得飞快的文字,如今像被海雾裹住,怎么也抓不住。
苏清圆“您是刚来镇上的吧?”姑娘又问,不等他回答,就自顾自指了指东边,“那边有个老茶馆,老板煮的姜茶特别暖,雾天喝一碗,浑身都舒服。我叫苏清圆,在镇上开了家小照相馆,就在茶馆隔壁。”
她说话时语速有点快,像雀跃的海浪,带着没被生活磨掉的鲜活。林屿川看着她膝盖上的海泥,又看了看她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清晨看见的第一只落在窗台上的麻雀——也是这样,不管天多冷,都带着一身的劲儿。
林屿川“林屿川。”他报出自己的名字,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就住在前面那栋蓝顶的老房子里。”
苏清圆“蓝顶老房子?”苏清圆眼睛亮了亮,“那离我照相馆可近了!下次雾散了,我带你去拍海边的日落吧,青屿镇的日落会把海水染成橘子色,特别好看。”
海浪又一次漫上来,这次没再退得那么快,漫过了林屿川的脚踝,也漫过了苏清圆沾着泥的小腿。她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却没站稳,眼看就要往海里倒。林屿川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触到她风衣的布料,带着海雾的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紫藤花香。
苏清圆“谢谢。”苏清圆站稳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总这么冒失。”
苏清圆雾渐渐淡了些,远处的渔船露出了桅杆的影子,传来几声悠长的汽笛。苏清圆看了看天,把相机背到肩上:“我得去茶馆煮姜茶了,您要是没事,也过来坐坐呀?”
林屿川看着她踩着礁石往岸边走,米白色的风衣在雾里晃了晃,像朵慢慢飘远的云。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金属笔身似乎比刚才更暖了些。
林屿川等苏清圆的身影快消失在雾里时,他忽然开口:“明天,雾要是没散,能带我去拍礁石吗?”
苏清圆苏清圆猛地回头,眼睛弯得更厉害了,声音里带着笑:“好呀!明天早上七点,我在茶馆门口等您!”
海雾彻底散开时,阳光落在海面上,碎成一片金闪闪的光。林屿川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在礁石上轻轻划了一道——不是什么复杂的句子,只是两个小小的名字:林屿川,苏清圆。
海浪又一次漫上来,却没把那道痕迹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