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都要死掉了

十八岁，像一道模糊的界限，将少女与成人的世界仓促地划分开来。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变得不同了，弥漫着一种更直白、更躁动的气息。泰瑞沙身边的朋友、同学，谈话间越来越多地掺杂了关于性的探索和体验。

她的闺蜜，在一次只有两人的午后闲聊中，啜饮着冰咖啡，带着一种混合着成熟与促狭的语气对她说：“泰瑞沙，说真的，你还在等什么？你那些追求者里，随便挑一个顺眼的试试嘛。”她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早点体验没坏处的，不然以后遇到真正喜欢的了，什么都不会，多尴尬。”

泰瑞沙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微微蜷缩。她当然知道了，不仅仅是理论上知道，她甚至出于一种混杂着好奇和叛逆的心理，偷偷在网络的角落里看过那些直白的小电影。画面的冲击力让她面红耳赤，但更让她感到无措和......空虚的是，当她在脑海中试图构建那个场景时，那个将她压在身下、与她肌肤相亲的男人，模糊的面容总会无比清晰地聚焦成同一个--

道奇。

只能是道奇。

这个认知像野火般燎过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在那些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寂静的深夜或走神的瞬间，极其私密的幻想如同默剧，在她脑海中一帧帧上演，细节清晰得令人心惊：

她会想，当他俯身靠近时，那条他从不离身的黑色绳结项链会随着他的动作坠下来，末端那块带着小小的、小小的金属饰品，会不会在她赤裸的脖颈或锁骨间来回摩擦，带来冰与火交织的、细微而战栗的触感？

她会想，他的炽热呼吸贴近耳廓或颈侧时，会是什么样子？是急促的，还是缓慢而灼烫的？会不会带着他惯有的、那种漫不经心又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

她会想，他那双因为常年与工具打交道而带着薄茧的手，会是怎样抚摸她的全身？粗糙的指腹滑过她最细腻敏感的肌肤时，是会带来轻微的刺痒，还是一种奇异的、令人沉溺的踏实感？他的手指是否灵活而有力，能轻易点燃她所有的神经末梢？

她会想，他的重量，那属于一个成熟男性的、精壮而结实的身体，如何压下来？是会让她感到窒息，还是一种被完全填满和拥有的安心？

她会想，他的体温在那种时刻，会如何灼烧她？是不是像熄火后尚有余温的引擎盖，滚烫而真实，印下属于他的印记？

她会想，他那紧实的、蕴藏着力量的腰腹，会如何为了她而辛勤劳作，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不容置疑的节奏和力度？

这些念头过于具体，过于大胆，过于......不知羞耻。每当从这些旖旎的幻想中骤然回神，泰瑞沙都会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赧和自我谴责，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她用力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画面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她在心里对自己呐喊：泰瑞沙，你一定是疯了！

怎么会对一个几乎可以算是陌生人的男人，产生如此具体、如此......饥渴的幻想？这份持续了整整六年的“隐秘的欢喜”，在成年之际，终于露出了它危险而迷人的獠牙。它不再仅仅是精神上的寄托和仰慕，而是演变成了强烈的、肉体上的渴望和好奇。

这份渴望让她在面对现实中那些条件不错的追求者时，更提不起兴趣了，甚至有些意兴阑珊。因为他们，没有一个拥有那样的笑容，那样的小虎牙，那样带着薄茧的手指和那样一条会随着动作轻晃的黑色绳结项链。

她被困在了自己编织的、名为“道奇”的绮梦里，一方面为自己的“疯狂”感到羞愧难当，另一方面，却又在每一个夜深人静时，忍不住再次沉溺进去，在想象的烈火中，一遍遍燃烧自己。这份暗恋，早已变成了一种甜蜜而残酷的自我折磨。

然而这段甜蜜而残酷的自我折磨，并没能持续太久。一个对泰瑞沙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的消息，裹挟着现实的冰冷，狠狠砸了下来。

她是在一次放学后的绕道“偶遇”中亲眼看到的。

还是那家零件店门口，停着道奇那辆熟悉的摩托车。但这次，车旁不止他一个人。一个漂亮性感的女人正亲昵地靠在他身边，晒成蜜糖色的皮肤在夕阳下泛着健康的光泽，穿着紧身的吊带和热裤，勾勒出成熟的曲线。她有一头浓密的卷发，笑容明媚大胆，正仰头和道奇说着什么，手指自然地搭在他的手臂上。

道奇笑着，是泰瑞沙从未见过的、一种放松甚至带着点宠溺的笑容。他伸手揽了一下那女人的肩，姿态亲昵自然。

那一刻，泰瑞沙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道奇有女朋友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切割着她的神经。

那个女人，是绝对的“姐姐”类型——自信、性感、成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泰瑞沙这个年纪的女孩所没有的、被时间和阅历浸润过的风情。与她尚且带着少女稚气的、青涩的丰满相比，对方是熟透的、耀眼的果实。

对啊，大哥哥都三十一了，他交女朋友，这太正常了，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我应该祝福他的。

理智这样告诉她，可心却像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酸涩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呜呜……为什么我做不到……”她躲在街角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用力捂住自己的嘴，阻止那即将溢出的呜咽。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烫得吓人。

他女朋友好漂亮，好成熟，像杂志上走下来的模特。而我呢？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规矩的校服裙，想着自己练习芭蕾时一丝不苟的样子，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自卑感将她淹没。

我完全比不上。

这个念头带着绝望的力量，击垮了她多年来凭借幻想构建起来的所有勇气和期待。那些深夜里的旖旎遐思，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一厢情愿。他身边站着的是那样一个鲜活、匹配的女人，而他，或许连她这个偷偷关注他多年的“小鸭子”是谁，都早已不记得了。？

“怎么办……呜哇……”压抑不住的哭声终于从指缝中漏了出来，带着心碎的颤音。

她连上前一步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像个可怜的偷窥者，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看着属于别人的圆满，独自品尝着求而不得的酸楚，为自己持续了整整六年的、盛大而隐秘的暗恋，无声地举行一场仓促而狼狈的葬礼。那本带锁的笔记本，似乎也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变成了青春疼痛的证物。

可是……如果仅仅只是心痛，或许时间这副良药还能慢慢治愈。但人性深处那些幽暗的、不堪的角落，总会在这种时候悄然显露。

在最初的崩溃之后，泰瑞沙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纯粹地悲伤。一些更丑陋、更让她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念头，如同沼泽里的气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万一他们发生争吵呢？

万一那样漂亮耀眼的姐姐，其实并不适合居家过日子呢？

万一……他们的感情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还能有一丝微乎其微的机会？

这个念头刚一闪现，泰瑞沙就被自己吓到了。她几乎是生气地在心里厉声警告自己：“泰瑞沙！你看看你在想什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堪、这么卑鄙了？！竟然期盼别人不幸？！”

她为自己的阴暗感到羞愧难当，脸颊烧得厉害。可那点幽微的希望之火，一旦点燃，就很难彻底熄灭，在她心房的废墟上，闪烁着诱惑而罪恶的光。

然而，现实并没有如同她隐隐期盼（又同时强烈谴责这种期盼）的那样发展。没有争吵，没有裂痕，她偷窥到的，永远是道奇揽着那个女人的肩，低头听她说话时，脸上那种稳定而温暖的笑容。

然后，在她十八岁那年的夏天，那个最终的消息，像一场迟来的凌迟，彻底斩断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念想。

道奇要和那位女朋友结婚了。

消息或许是从零件店老板那里闲聊传出，或许是她最后一次鼓起勇气在附近徘徊时，看到了他们那么匹配登对的样子。形式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她长达六年的、浸透了她整个青春期的隐秘爱恋，被一纸婚书彻底宣判了死刑。

泰瑞沙只感觉自己的心，不是碎了，而是彻底死掉了。像一间原本虽然幽暗却堆满珍宝的屋子，被人抽干了所有空气，瞬间变得空洞、沉寂，再无一点生机。

她不知道该怪谁。怪道奇吗？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正常地恋爱、结婚。怪那个漂亮姐姐吗？她更是无辜，她只是吸引了她爱的男人。

最后，所有的矛头转向了自己。她只能怪自己，怪自己生得太晚了。

如果……如果她早出生十年，哪怕五年，在她最好的、足以与他匹配的年纪遇见他，故事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当他二十六岁，她二十二岁，是不是一切就会刚刚好？那场雨夜的邂逅，会不会就不再只是对一个“小丫头”的随手帮助，而是一场真正浪漫的开端？

这个假设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心里，带来无尽的遗憾和酸楚。

但是，没有如果了。

他已婚。

这两个字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也像一把最坚固的锁。她所有那些疯狂的、甜蜜的、不堪的、带着渴望的小心思，在这个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如此……错误。

她沉默地、强迫自己将心里所有关于道奇的东西——那个名字，那些幻想，那些温度，那些黑痣的谜题，那条晃动的黑色绳结项链——所有的一切，统统打包，塞进心脏最深处一个角落的小盒子里。

然后，“咔哒”一声，在心里为它上了锁。

她告诉自己，不要再细看了，不要再触碰了。就让这一切，随着她死掉的少女之心，一起被埋葬。

她开始尝试真正地、努力地，去过没有“道奇”这个名字的生活。尽管她知道，那个上了锁的盒子，依旧沉甸甸地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