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尽的混沌深处,林枫的意识,宛如一颗历经亿万年漂泊的孤寂星辰。那片宇宙尽头,冰冷、虚无,连时间都失去了意义。然而,一股蛮横且粗暴的力量,如同一头来自远古的洪荒巨兽,猛地将他从这无尽的死寂中拽回。
那是沉沦于绝对寂静后的一场喧嚣爆炸。前一瞬,他还沉浸在万古永恒的死寂里,以一种极致的淡漠俯瞰着星河的生灭;下一瞬,无数嘈杂且充满恶意的声浪,好似锈蚀的钢针一般,狠狠刺入他刚刚复苏的感知。
“打死这个废物!”
“妈的,敢挡周少的路,活腻了!”
“给他长长记性!往死里揍!”
叫骂声裹挟着巷子里特有的、带着霉味和尿骚气的阴风,如汹涌的潮水般一股脑地涌来。紧接着,是更为真切的触感——坚硬的皮鞋头重重踹在肋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粗糙的拳头砸在脸颊骨上,带来剧烈的冲击;鞋底碾过手指时,那钻心却又异常微弱的痛楚。
痛?这种感觉,何其陌生,又何其荒谬。他,林枫,曾是执掌大道的无上存在,弹指间星辰崩灭,轮回重塑。他屹立于诸天万界之巅,被亿万生灵尊称为昊天尊帝。可如今,他竟然重生了,重生在这具早已被他遗忘在岁月长河最底层、名为“地球”的渺小星辰之上。而且,正处在如此屈辱、如此蝼蚁般的境地——被一群他吹口气就能湮灭无数次的凡俗生命围殴。
意识的碎片如同被惊扰的深海沉淀,翻滚着上浮,拼凑出一段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充满憋屈和懦弱的记忆。原来,今日在这具身体那平淡如死水的高中生涯里,只因在走廊上,下意识地、带着一丝青春期懵懂憧憬地,多看了被誉为校花的陈雪琪一眼,便惹怒了她最狂热的追求者,家世显赫的富二代周浩。于是,放学后,在这条回家必经的、阴暗逼仄的小巷里,他被周浩麾下如狼似虎的保镖拖了进来,迎来了这场单方面的、残酷的虐打。
记忆清晰地昭示,正是这次几乎致命的殴打,给这具原本就资质平庸的身体留下了难以愈合的暗伤与隐疾,彻底断送了他未来那本就黯淡无光、希望渺茫的武道前程。这一切,真是无聊透顶,乏善可陈,如同蝼蚁间的争风吃醋,在他万载的寿元中,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
然而,就在这纷乱的思绪电光火石般闪过的刹那——“呼!”一股恶风直奔头颅侧翼而来。一名身材魁梧、面露狰狞的保镖,显然是打出了真火,或者是想在新主子面前极力表现,铆足了全身力气,一记凌厉狠毒的侧踢,皮鞋的硬底如同出膛的炮弹,直取林枫的太阳穴。这一脚,角度刁钻,力量沉猛,带着明显的杀意。若是踢实,莫说这具早已伤痕累累的脆弱身体,便是一头健壮的公牛,恐怕也会瞬间颅骨开裂,即便侥幸不死,也必然落得个神智尽毁、终身残废的下场。
死亡的阴影,冰冷而真切地笼罩下来。也就在这一瞬,林枫那一直紧闭着、承受着拳脚的双眼,骤然睁开。那不再是属于一个怯弱、惶恐、只能被动承受命运欺凌的少年的眼眸。那瞳孔深处,仿佛有宇宙初开的景象在演化,有星辰幻灭的光影在沉浮。无尽的沧桑、极致的冰冷、以及一种凌驾于万物众生之上的绝对淡漠,如同实质般倾泻而出。
这眼神,穿透了皮肉的疼痛,穿透了巷子的昏暗,直接烙印在攻击者的灵魂深处。那名飞脚踢来的保镖,与这双帝尊之眸的目光甫一接触,整个人如遭雷击。他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双人类的眼睛,而是浩瀚无垠的星空,是深不见底的宇宙深渊。一种源自生命最本能的、面对更高层次存在的绝对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冻结了他的血液,让他那势在必得的一脚,硬生生僵在了半空,连带着他脸上狰狞的表情也彻底凝固,化为极致的惊骇与茫然。
“嗡——!”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到了极点的气浪,以林枫躺卧之地为中心,轰然爆发。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飞沙走石的烟尘,甚至连巷子里散落的废纸屑都未曾被吹动分毫。这股力量,作用于更深层次的层面,作用于生命本源与空间结构本身。
那些正围拢着林枫,拳打脚踢得不亦乐乎的保镖们,脸上的凶狠、戏谑、麻木还未来得及转换,便感觉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沛然巨力,如同无形的攻城巨锤,结结实实地轰击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嘭!嘭!嘭!嘭!”一连串沉闷得令人牙酸的肉体撞击声,密集地响起。
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身体便完全不受控制地、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倒飞出去,速度快得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下一个刹那,巷子两侧那斑驳不堪、布满污渍和陈年涂鸦的墙壁,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数具壮硕的身体狠狠砸在上面,撞得墙皮簌簌剥落,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然后,这些保镖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软泥,沿着墙壁滑落在地,歪七扭八地瘫倒,彻底失去了意识,生死不明。
整个过程的转变,快得超出了常人理解的范畴。前一刻还是暴力的漩涡中心,下一刻,已是绝对的死寂。只有巷子外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城市背景音,以及阴风穿过巷口发出的呜咽,衬托着这诡异的静谧。
巷口,那原本倚靠着斑驳墙垣,嘴里叼着一支昂贵香烟,好整以暇准备欣赏一场“教训废物”好戏的周浩,此刻嘴巴猛地张大到足以塞进一枚鸡蛋,瞳孔因极致的惊惧而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嘴里的香烟,无声地滑落,掉在积着污水的地面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溅起几点微弱而短暂的火星,旋即熄灭,如同他此刻骤然跌入谷底的心情。
他看到了什么?!幻觉?一定是幻觉!那个刚才还像条死狗一样蜷缩在地上,只会发出微弱闷哼,任由他手下蹂躏的林枫,那个他从来都看不起、可以随意践踏的穷酸学生……此刻,竟然……竟然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从容与优雅,仿佛不是从污秽的地面起身,而是从至高无上的王座上苏醒。他身上那套洗得发白的蓝白色校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污泥和鞋印,有些地方甚至渗出了暗红色的血迹。但诡异的是,当他完全站直身体时,那破烂的衣物竟无法掩盖其下透出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挺拔如屹立万古的青松,沉稳如承载大地的高山!
而最让周浩灵魂颤栗的,是林枫的眼神。那双眼睛,平静地扫过巷子里横七竖八昏迷的保镖,然后,落在了他的身上。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没有得意,甚至没有任何一丝属于人类的情感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绝对的淡漠。那感觉,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祇,偶然垂眸,瞥见了脚边一只偶然爬过的……虫子。
是的,虫子!周浩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虫子。“你……你……”无边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周浩吓得浑身一哆嗦,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他下意识地连连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巨大的恐惧让他本能地抬出了最大的靠山,声音尖锐而扭曲,充满了色厉内荏:“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我爸是周天豪!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爸绝对不会放过你!他会让你全家都在江城市混不下去!让你生不如死!”
面对这歇斯底里的威胁,林枫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甚至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微微低下头,伸出那只还算干净的手,用一种近乎仪式般的缓慢与仔细,轻轻拍打着校服上沾染的灰尘和污渍。那动作,不像是在清理污垢,更像是在拂去一件珍贵艺术品上的微尘。
拍打完灰尘,他才抬起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向周浩。他的步伐很轻,落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周浩的心尖上,让他的心脏随着那无声的节奏疯狂抽搐,几乎要窒息。
林枫在周浩面前站定,距离近得周浩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冰冷。他比周浩略高一些,此刻微微垂眸,俯瞰着这位刚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富二代。“周天豪?”林枫开口了,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且早已注定的事实,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天豪集团’董事长,主营地产开发,目前正在不遗余力、上下打点,试图拿下‘新区’核心区域的那块黄金地皮,对吧?”
周浩猛地一愣,如同又被一道无形的雷劈中。他……他怎么知道?父亲公司的主营业务不算秘密,但正在全力竞标新区地皮这件事,属于商业机密,知道的人极少,就连他也是偶然听父亲在书房打电话时才得知的。这个穷学生林枫,他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甚至连竞标的地块性质都一语中的?
一股比刚才目睹保镖诡异飞出去时更深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上了周浩的脊柱。没有理会周浩那见鬼般的表情,林枫继续用那毫无感情色彩的语调说道,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进周浩的耳膜,烙印在他的灵魂上:“告诉你爸,三天。我只给他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带着他名下‘天豪集团’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转让协议,跪在林家大门之外,虔诚奉上。”
周浩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几乎要凸出眼眶。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这等于直接将父亲苦心经营多年的商业帝国拱手让人,彻底失去控股权!这简直是疯了!但林枫接下来的话,将他所有的震惊和荒谬感,都彻底碾碎,化为了无边的恐惧。
“否则……”林枫顿了顿,目光如同两柄经过万载玄冰淬炼的利剑,缓缓扫过周浩因极度恐惧而惨白如纸的脸,最终定格在他因惊骇而失神的双眼上。那目光,冰寒刺骨,带着一种宣判命运的残酷。“否则,监狱,会是他最后的归宿。他那些精心隐藏的,关于偷税漏税、违规抵押、贿赂官员、乃至更见不得光的证据,足够他把牢底坐穿,直至生命的尽头。”
说完,林枫不再多看周浩一眼,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甚至有些碍眼的垃圾。他径直转过身,迈开脚步,沿着来时被拖拽而入的路径,向着巷子另一端那被夕阳余晖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出口,悠然走去。
他的背影,在狭窄而昏暗的巷道里,被逐渐拉长。步伐稳定,从容不迫。仿佛刚才那场生死危机,那雷霆般的反杀,那石破天惊的威胁,都不过是信手拈来,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巷子里,死寂重新弥漫开来,比之前更加浓重。只剩下周浩一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背靠着冰冷黏湿的墙壁,僵立在原地。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额头上、鼻尖上、乃至全身,都在疯狂地渗出冰冷的汗珠,短短几秒钟,昂贵的衬衫就被彻底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他张大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艰难喘息声。
夕阳那最后一抹残光,挣扎着挤进小巷,将林枫离去的背影投射在污浊的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连接着光明的彼端。人间,他,林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