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将云海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连绵的山峦在暮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的脊背。嘉陵关大战的硝烟已然散尽,但那惨烈与伤痛,却如同刻入骨髓的印记,久久难以磨平。
战后的事务繁杂而沉重,重建、抚恤、各方势力的重新平衡……作为击败武魂帝国、拯救大陆于水火的核心人物,唐三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一连数日,他几乎未曾合眼,与戴沐白、奥斯卡等人商议各项事宜,安抚七宝琉璃宗、唐门等各方情绪。
但无论多忙,他心中始终牵挂着一个人——小舞。
他的小舞,在那最终一战中,为了他,再次义无反顾地献祭,虽然最终被他以海神之力强行留住魂魄,重塑肉身,但那份惊心动魄的失去感,依旧如同梦魇,时时啃噬着他的心。他总觉得,复活后的小舞,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他难以触及的、淡淡的落寞。
这天,好不容易将紧急的事务暂时处理告一段落,唐三立刻想起,小舞最近似乎没什么胃口。他记得天斗城内新开了一家糕点铺子,有卖一种掺了新鲜胡萝卜汁、做得精致可爱的胡萝卜形状点心,小舞以前最喜欢这类新奇又合她口味的小食。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亲自去买了满满一纸袋,还细心地用魂力保持着点心的温热与松软。想象着小舞看到点心时,那惊喜的、眉眼弯弯的笑容,唐三连日来的疲惫仿佛都一扫而空。
他快步回到他们临时居住的院落,轻声呼唤:“小舞,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屋内寂静无声。
唐三心中一沉,推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床铺整洁,仿佛无人睡过。他又找遍了书房、客厅、甚至后院她平时喜欢晒太阳的秋千架,依旧不见那抹熟悉的倩影。
一种莫名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大战结束后的种种细节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小舞偶尔望着远方失神的眼眸,她比以往更加沉默的时刻,以及她总是下意识地、轻轻抚摸自己手腕上那并不存在的伤痕的动作……
“小舞!”唐三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猛地释放开浩瀚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潮水般瞬间覆盖了整个天斗城以及周边的山野。
没有!哪里都没有她的气息!
就在他心急如焚,几乎要失控的时候,精神力感知的边缘,在那远离尘嚣、最为陡峭的一处悬崖之巅,捕捉到了一丝微弱而熟悉的魂力波动。
那里是……他们小时候,在圣魂村后山经常去玩耍,后来也曾一起看过日落的地方!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唐三再也顾不得其他,身形化作一道蓝色的流光,以最快的速度,疯了一般冲向那座悬崖。
风声在耳边呼啸,周围的景物模糊成一片色块。他的心跳如擂鼓,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小舞一次次为他牺牲的画面——星斗大森林的献祭,嘉陵关前的决绝……不!他不能再失去她!绝不能!
悬崖之巅。
小舞独自一人站在那里,素白的衣裙在猎猎山风中飘荡,仿佛随时都会羽化登仙。绚烂的夕阳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凄艳的光边,却照不进她眼底深处的黯淡。
她静静地望着那轮缓缓沉入云海的落日,眼神空茫。嘉陵关大战的最终画面,如同潮水般反复涌来。比比东临死前的诅咒,千仞雪破碎的神位,还有……她自己。
在面对罗刹神比比东那毁天灭地的最后一击时,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再次推开唐三,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挡。那一刻,她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仿佛“为唐三而死”这件事,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最深刻的烙印和……唯一的宿命。
虽然最终唐三凭借海神之力扭转乾坤,但她却被那种无力感深深攫住了。复活以来,看着唐三为了大陆的未来奔波劳碌,看着他与伙伴们商讨宏图大计,她偶尔会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他们谈论的是未来,是建设,而她……似乎总是停留在过去,停留在那个需要被保护、甚至需要牺牲自己才能换取他一线生机的时刻。
“我……是不是一直都是哥的累赘?”一个微弱而残忍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如果没有我,哥会不会更轻松一些?他不用一次次为了救我而拼命,不用背负那么沉重的担子……”
夕阳一点点沉没,天边的光芒逐渐收敛,如同她此刻渐渐冰冷的心。她甚至生出一种念头,如果就这样随风散去,是不是就能彻底解脱,也能让哥……真正自由?
就在这时——
“小舞——!”
一声撕心裂肺的、充满了无尽恐慌与失而复得的呼喊,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她身后。
小舞猛地回头,只见唐三如同疾风般冲上悬崖,他脸色煞白,额头上甚至带着急奔而来的细汗,那双平日里深邃沉静的蓝眸,此刻却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破碎的恐惧。
他甚至来不及停下脚步,就那样不顾一切地、用尽全力地冲过来,一把将她狠狠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揉碎进自己的骨血里。纸袋掉落在地,那些精心挑选的胡萝卜点心滚落出来,沾染了尘土,但此刻的唐三根本无暇顾及。
“小舞……小舞……”他将脸深深埋在她颈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肌肤上,身体竟在微微颤抖,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沙哑而哽咽,“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快急疯了!我以为……我以为我又要失去你了!”
小舞被他抱得几乎喘不过气,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那狂乱的心跳,以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深沉如海的恐惧与爱意。她僵硬的身体,在他如此激烈而真实的拥抱中,一点点软化下来。
“哥……”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茫然和无措,“我……我只是想来看看夕阳。”
“不准!以后不准一个人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唐三抬起头,双手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眶泛红,里面是尚未褪去的恐慌和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告诉我,小舞,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看着唐三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痛苦,小舞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终于土崩瓦解。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
“哥……我是不是……很没用?”她哽咽着,将心底最深的恐惧说了出来,“总是要你保护,总是让你为了我受伤,甚至……甚至一次次让你看着我……嘉陵关那次,我又差点……我好怕……我怕我永远都是你的拖累,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
“胡说!”唐三厉声打断她,声音却带着疼惜的颤抖,“谁说你没用?谁说你是我拖累?小舞,你是我的命啊!”
他捧着她的脸,指腹温柔地拭去她的泪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没有你,我早在诺丁学院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没有你,我根本不可能撑过杀戮之都,获得杀神领域。没有你,我更不可能在海神岛完成考核,继承神位!是你,一次次将我从绝望的边缘拉回来,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和意义!”
“你说你是累赘?”唐三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后怕和深情,“那你知不知道,每次看到你为我受伤,为我献祭,我的心有多痛?那比我承受任何伤害都要痛苦千倍万倍!小舞,你从来都不是我的累赘,你是我唐三存在于这个世界,愿意为之奋斗、为之牺牲一切的全部理由!”
他再次将她紧紧搂住,仿佛要将自己的信念和力量通过这个拥抱传递给她:“以前是我不够强大,没能保护好你。但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经成了神,我有足够的力量守护你,守护我们的未来。答应我,小舞,不要再有那种傻念头,不要再离开我的视线,好吗?”
“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好不容易才真正在一起。未来的路还很长,我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看遍世间的风景,吃遍所有的美食,我们要生很多孩子,教他们修炼,看着他们长大……没有你,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夕阳终于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之下,天边只留下一抹绚烂的晚霞,如同他们之间历经磨难却愈发璀璨的感情。
小舞靠在唐三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听着他坚定而深情的话语,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渐渐平复,与自己同步。她心中的阴霾和自我怀疑,仿佛被这炽热的爱意一点点驱散。
是啊,他们早已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她的存在,对他而言,是软肋,更是最坚不可摧的铠甲和动力。
她伸出手,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那有力而令人安心的心跳,轻声却坚定地说:“哥,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重新绽放出那让唐三魂牵梦萦的、带着几分娇憨和依赖的笑容:“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吃好多好多胡萝卜,看好多好多夕阳。”
唐三看着她重新亮起的眼眸,心中那块大石终于落地。他低头,珍重地吻去她眼角的泪痕,最终,温柔地覆上她柔软的唇瓣。
悬崖之巅,相拥的剪影与天边最后的霞光融为一体,定格成永恒。
那一天,他们说了很多话,关于过去,关于未来,关于恐惧,关于深爱。所有的忐忑与阴霾,都在彼此毫无保留的爱意中消融。对他们而言,只要彼此在身边,便是世间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