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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口的星光与未寄的信

巷口的星光与未寄的信

林小满第一次走进那条名为“晚星里”的老巷时,是入职新公司的第三个加班夜。初秋的风带着梧桐叶的碎响,将她高跟鞋的声音衬得格外清晰。巷口的路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地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摇晃的光斑,像极了她此刻悬着的心——刚毕业的局促、对新环境的陌生,还有胃里隐隐的空荡,都在夜色里悄悄发酵。

就在她攥紧背包带加快脚步时,巷尾忽然亮起一盏暖黄色的灯。那灯光不刺眼,像裹了层棉絮,在沉沉夜色里铺开一片温柔的光晕。走近了才看清,是间不足十平米的修表铺,木质招牌上刻着“时砚修表”四个字,边角已经磨得发亮。玻璃柜台里整齐码着各式钟表零件,齿轮、发条、表针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柜台后坐着个穿藏青色针织衫的男人,正低头用镊子摆弄着什么。

“不好意思,”林小满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有些发飘,“这里能避会儿风吗?”

男人抬头,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看不清眼神。他没说话,只是朝门口的小凳抬了抬下巴,随即递过来一杯用搪瓷缸装着的东西。林小满接过来,指尖触到温热的缸壁,一股淡淡的豆浆香扑面而来——是温的,不烫口,刚好能暖到胃里。

“谢谢。”她小声道谢,捧着搪瓷缸坐在小凳上,看着男人重新低下头。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捏着镊子的动作稳得惊人,正将一枚比米粒还小的齿轮嵌进腕表机芯里。昏黄的灯光落在他微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慢了下来。

那晚她坐了十分钟,男人没再开口,只是在她起身要走时,轻轻说了句“慢走”。声音低沉,像琴弦被轻轻拨了一下。林小满回头看,他已经重新专注于手头的腕表,灯光把他的身影拓在斑驳的墙上,竟有种旧时光里才有的沉静。

从那天起,加班夜成了林小满的常态,晚星里的修表铺也成了她的固定歇脚点。她渐渐摸清了规律:男人叫沈时砚,是修表铺的老板,每天晚上七点准时开灯,凌晨才打烊。他话极少,却总会在她进门时递上一杯温豆浆,偶尔是热牛奶,从未断过。

林小满试过付钱,沈时砚却只是摇头,指了指柜台角落的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些硬币和零钱。“下次带块糖就行。”他说。后来林小满真的每天带一块糖,草莓味的,是她从小爱吃的口味。她把糖放进玻璃罐时,总能看见罐底压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写着“薄荷糖,少糖”,字迹清隽,和沈时砚的人一样。

相处久了,林小满偶尔会和他搭话,大多是关于钟表的。她看见他修过民国时期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鸳鸯戏水;也见过他复原过摔得粉碎的儿童电子表,表盘上的卡通图案被细心补全。“修表和什么最像?”一次她忍不住问。

沈时砚正在给一块机械表上发条,动作顿了顿:“像拼图,只是拼的是时间。”他抬眼看向她,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清晰起来,像浸在温水里的黑曜石,“每颗零件都有它的位置,错了一步,时间就停了。”

林小满似懂非懂,却记住了这句话。她开始留意沈时砚的修表铺,发现每天总会有个穿灰色风衣的老人来窗边站一会儿,不说话,只是看着招牌叹气,然后慢慢走开。她问起时,沈时砚却只是沉默地擦拭着柜台,没给出答案。

深秋的一个傍晚,暴雨骤至。林小满抱着文件袋冲进修表铺时,浑身已经湿透。沈时砚递来一条干净的毛巾,又转身从里间拿了件厚外套——是他自己的,带着淡淡的雪松味。她裹着外套坐在小凳上,看着雨水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痕迹,忽然看见沈时砚正专注地摆弄着一块女士腕表。

那表显然摔得极重,表壳变形,表盘碎裂,零件散落在铺着绒布的托盘里。沈时砚用镊子夹起一颗碎钻,小心翼翼地往表盘的凹槽里嵌。钻石很小,在灯光下却闪着细碎的光,像落在掌心的星子。

“这是……客户的表吗?”林小满轻声问。

“嗯,定情信物。”沈时砚的声音很轻,指尖拂过变形的表壳时,动作温柔得不像在修表,“摔得只剩零件了,说要赶在纪念日之前修好。”

林小满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注意到他手腕上是空的。她认识的男人大多喜欢戴手表,尤其是像沈时砚这样气质沉静的人,戴块机械表应该很衬他。“你自己不戴表吗?”

沈时砚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继续手里的活:“以前戴,后来坏了。”

那天雨停得很晚,林小满离开时,沈时砚正在给修好的腕表上弦。滴答,滴答,清脆的声音在空荡的铺子里回荡,竟有种穿越时光的错觉。她走到巷口回头,看见暖黄的灯光从铺子里漏出来,沈时砚的身影在灯光里模糊成一团,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

日子像沈时砚修过的钟表,平稳地向前走着。林小满不再只在加班夜去修表铺,偶尔周末也会绕路过去,有时是送刚买的点心,有时只是站在门口看他修表。她发现沈时砚有个习惯,每天晚上十点都会拿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些旧信件,他会抽出一封看一会儿,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

“是很重要的信吗?”一次她忍不住问。

沈时砚把信件放回盒子,锁好:“是没寄出去的信。”

林小满没再追问。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藏在心底的秘密,就像她抽屉里那叠没投出去的简历,沈时砚的铁盒子里,装的大概也是一段没说出口的时光。

冬至那天,林小满特意提前下了班。她抱着一个旧闹钟走进修表铺,那是她外婆留下的,指针早就停了,外壳也掉了漆,但她一直舍不得扔。“能修吗?”她把闹钟放在柜台上,眼里带着期许。

沈时砚接过闹钟,仔细翻看了一遍,又打开后盖检查机芯。“零件老化太严重了,”他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歉意,“修不好了。”

林小满的眼神暗了下去,指尖轻轻摩挲着闹钟的外壳。外婆走的时候,她还小,只记得外婆总坐在窗边,听着闹钟的滴答声织毛衣。这闹钟,是她和外婆之间仅存的念想了。

就在她失落之际,沈时砚忽然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盒子,推到她面前。“这个给你。”

林小满疑惑地打开盒子,里面是块小巧的女士腕表。表盘是深蓝色的,上面用碎钻镶嵌出了北斗七星的图案,指针走动时,表盘里的星星像在缓缓转动。“这是……”

“我自己做的。”沈时砚的耳尖有些泛红,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柜台边缘,“表盘里的星星,是按晚星里巷口的夜空画的。以前每天晚上关店,我都会在门口看一会儿星星,发现北斗星总是最亮的。”

林小满捧着腕表,忽然想起那些加班的夜晚,每次她走出修表铺,总能看见沈时砚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巷口。她一直以为那是巧合,现在才明白,那些沉默的注视里,藏着怎样温柔的心意。

“为什么……给我?”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沈时砚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灼灼,像攒了满夜的星光:“因为从你第一次走进来躲雨,我就想把晚星里的星光,都送给你。”

窗外忽然飘起了雪,细小的雪花落在玻璃上,很快融化成水珠。林小满看着沈时砚泛红的耳尖,又低头看了看表盘里的星星,忽然笑了。她把腕表戴在手腕上,大小刚好合适,冰凉的金属表带很快被体温捂热。

“沈时砚,”她抬起头,眼里闪着光,“你那个铁盒子里的信,是写给谁的?”

沈时砚愣了一下,随即从柜台下拿出那个铁盒子,打开递给她。里面的信件都用丝带捆着,最上面的一封没有信封,只有一张泛黄的信纸。林小满拿起信纸,上面的字迹清隽,正是她在玻璃罐底见过的那笔字。

信里写的,是关于一个少年和一个女孩的故事。少年跟着师傅学修表,女孩每天都会来铺子里看他,有时带一块薄荷糖,有时只是站在门口看他修表。少年偷偷给女孩做了一块腕表,表盘里嵌着她最喜欢的北斗星,却没敢送出去。后来女孩要去外地读书,少年在巷口等了她一夜,没等到人,只等到了一场秋雨。

林小满看着信,忽然想起那个每天来窗边叹气的老人。“那个穿灰色风衣的老人,是……”

“是她的爷爷。”沈时砚轻声说,“她去年回来过一次,说当年没看见我在巷口等她,因为她爷爷怕她耽误学业,没把我的信转交给她。后来她定居国外了,结婚那天,托爷爷把这块表送了回来,说让我送给真正喜欢的人。”

林小满拿起那封没寄出去的信,忽然明白沈时砚为什么总说修表像拼时间——他曾以为自己的时间停在了那个秋雨夜,直到她的出现,才把散落的零件重新拼回了原位。

雪越下越大,巷口的路灯终于稳定下来,暖黄的灯光穿过雪花,落在修表铺的玻璃窗上。沈时砚关掉了柜台后的小灯,拉着林小满的手走出铺门。晚星里的夜空格外清澈,北斗星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和林小满手腕上的腕表遥相呼应。

“林小满,”沈时砚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以前我总在等一封信,现在我想写一封新的,收信人是你。”

林小满笑着点头,雪花落在她的发梢,又被沈时砚轻轻拂去。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走进这条巷子时的局促,想起那些温热的豆浆和沉默的陪伴,想起表盘里的星星和没寄出去的信。原来有些相遇,就像钟表的齿轮,看似偶然,实则早已注定。

沈时砚从口袋里拿出一块草莓糖,剥开糖纸递给她。林小满含着糖,甜味在舌尖散开,混着雪的清冽和他身上的雪松味,成了这个冬天最温暖的味道。她抬头看向夜空,北斗星正亮得耀眼,仿佛在为他们指引着往后的时光。

修表铺的灯已经关掉了,但巷口的星光还在,就像他们之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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