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州作为晏国皇城已有三百年历史,由于常年没有遭受战火侵扰,百姓安居乐业。这里寅时两刻便开市,到亥时方才闭市,每逢佳节还可通宵开市,走南闯北的商贩都乐意在这里交易,毕竟是达官贵人聚居之地,但凡口齿伶俐会说话的,很容易就能赚到较于其他地界两倍以上的银钱。
皇城主要有四条街道直通四门,以皇宫为中心东面为青龙街,正对宫门,也最是繁华热闹,朝廷官员多居于此,沿街酒楼茶坊雕楼画栋,市列珠玑。西面为白虎街,较之青龙街少了奢靡浮华,商铺陈列多为笔墨纸砚,乐器茶酒。文人墨客多会于此,题诗作画,一派清雅景象。南面的朱雀大街则是富商巨贾的汇聚之所,商会往来交易都在这里进行,是客栈酒楼最多的一条街。而北边的玄武大街是普通百姓和小商户以及往来客商的汇集之地,商品良莠不齐,但好在样式种类繁多,北方的皮毛、羊绒毯子,东边的海鲜绸缎,南边的刺绣布匹……各种货品应有尽有,目不暇接。
“选成衣唉!江南时兴的样式!男女老少都有啊——”
“公子,这个墨玉簪够素了吧!买回去保准您下回还来”
……
酒楼门口老板娘大声招呼着客人;卖零嘴的铺子前站了笑容满面的小斯,正给路过的客人品尝新出炉的糕点……
柏殊予独自牵着马慢慢地走在朱雀大街上,她生得端方昳丽,一双含情眼清澈明亮,性情温和,笑起来时脸上会出现两个小小的酒窝。她原是骑着马从马场一路跑出来的,只是集市人来人往,只得下马步行。
离宫一个时辰了,柏青瑜的话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殊儿,北昊来信意欲与我大晏结秦晋之好,图伦的长子柴哈尔前来求娶我大晏公主,朕的四个女儿昭平不懂事,昭熙刚满十六,昭月还小……也就殊儿最得朕心,我大晏并不惧那区区异邦小国,若你不愿,待到三月后使团入城再行商议和亲人选。”
柏殊予小时候听先皇后陈氏讲过公主和亲的故事。她说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才能繁荣昌盛,和亲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她说我们大晏国力强盛,和亲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殊儿身上的,这种故事听着解闷罢了,不要放在心上……温柔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可她真的要去和亲了。
等到与使团商定好时日,她便要离开这里,今生恐怕再无归期。若母后的在天之灵知晓此事该作何感想?柏殊予这样想着,脚下却不曾停留片刻,直到喧闹的吵杂声逐渐远了才回过神,原来竟已经到了城门口。
守卫远远的见着柏殊予便跪下行礼,见她不说话,也不敢起身,已经跪下有一会儿了。此时已是未时二刻,季夏的阳光毒辣的紧,守卫们黝黑的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身上的铁甲闪着细碎而锐利的光。
柏殊予瞧着他们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生出些异样的感觉,这些是别人的父亲、儿子、郎君,若她真如母后所说的那样为大晏带来长久和平,他们兴许可以不用上战场,领着俸禄养家糊口,安享晚年。
柏殊予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终于觉得好受一些了。
“安阳公主,您是又要出城去吗?”
一个士兵见了礼大着胆子与她搭话,随即被旁边年纪稍长的小将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两人立刻跪在柏殊予面前告罪。
“无妨,起来吧。”
柏殊予随性惯了,不太在乎这些虚礼,大家见了她也会随意些,没有太多顾虑,但这样大胆的却也少见。
她转身跨上马背出了城,待青衣黑马渐渐的离得远了,那两人才起身重新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城外官道上客栈林立,柏殊予策马狂奔好长一段路才将人烟甩在身后,直到目光瞥见隐匿在树荫里的一面湖泊,才停下来调转马头小跑过去。
马儿穿过一段茂密的灌木林,再经过一个斜坡就到到了镜湖堤岸的草坪上。这是几年前她常来的地方。
镜湖形状呈椭圆形,远远看上去好似梳妆的铜镜一般,且湖水常年清澈见底,因此而得名。 湖的三面都长满了茂密的小草,躺下去只觉得松松软软。
柏殊予记得五年前母后故去,她出城散心发现这个地方。彼时已入东,湖水四周都换上更加浓重的色彩,她第一次觉得那颜色过分惨烈了些,像是被鲜血染过了,里里外外透着肃杀的气息。如今站在湖边,天地旷远,柏殊予的心中又生出一种渺小如沙砾的错觉,仿佛水面上飘浮的落花轻微无力,只得随波逐流。
马儿拴在身旁的树上,她走到湖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仿佛还能听到当年树叶落地的声音,心也随之静下来。作为大晏唯一有封号的公主,精通骑射却不能亲自上战场守河山,如今马上要以这种方式和这片土地永别了。想到和亲北昊才算尽到公主的责任,心中不免有些好笑。
她在湖边站了很久,眼看着时辰尚早,在这里耗费光阴瞎想倒不如去城里给绿萼带些小玩意回去。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殊不知危险悄然而至。
就在她转身之际,余光瞥见一道黑影突然朝她扑来,慌忙中,柏殊予只来得及胡乱的拍出一掌,趁对方避让之际迅速后退几步拉开彼此的距离。
来人只用一块深蓝色布巾蒙住脸,方巾束发,穿着一件普通的灰蓝色窄袖布衣,乍一看只是临时起了歹心的百姓,但是她发现对方的靴子做工和材质都是上佳的,这可不是普通百姓用得起的。
柏殊予不知道对方功夫深浅,一时不敢贸然出手,只得暂且压下心中不安,试探道:“阁下此番行事,所求为何?”
男子随即拱手,“得罪了,长公主殿下!”
柏殊予心中一惊,她并不认为对方会说实话,只是没想到他竟如此大胆,言语间毫不避讳。这人是料定了自己不是对手,还是即使暴露了身份也无所谓?
皇城之中高手如云,怎的以前从未见过这号人物?只见他捏紧拳头迎面挥来,似有千钧之势,柏殊予连连躲避,两个回合下来竟是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她心下骇然,方才见对方手无寸铁,她料想拳脚功夫定然不错,没想到真是个高手!
怎么办?
男子趁她分神一掌袭来,柏殊予躲避不及胸口生生受了一掌瞬间跌倒在地。男子迅速上前,她只得扬起手格挡,岂料对方虚晃一招竟一个箭步闪到她的身后抬手劈下,柏殊予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柏殊予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只眼前一片漆黑,动了动身体才发现手脚被捆住了。手背传来清凉触感,软绵绵的,像是还在草地上,耳边还有呼呼风声。
周围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似乎有人踩断了树枝,断裂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脆,她的脑子立刻便清醒了,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身体无法动弹,只得冷静下来弄清楚对方要干什么,等体力恢复再做打算。然而那人却没有给他任何机会。那人将她的胳膊捞起来摁住,捏开下巴,囫囵地灌了几口液体,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身体却软绵绵的越发使不上劲。
那人没再出声,径直给她松了绑重新放回地上,半炷香后体力貌似恢复些许,她一咬牙抓住蒙住眼的黑布用力一拽,眼前一片明朗。
果然还在湖边的草地上,那个男子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着她,也不上前制止,他取下身上的水袋看了片刻,转身走了。
柏殊予自认坦荡,从未做过仗势欺人伤天害理之事,没想到青天白日的会遇上这样的事情,心里不免有些气恼。 她尝试着暗暗调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并不想要杀人,虽然不知道有何目的,但这就够了。
待人走远了,柏殊予才低声呼唤马儿,谁知发出来的声音竟开始含糊不清,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了。她心下一沉,手脚并用尽力朝官道的方向爬去,可是四肢如瘫痪了一般,竟是一步也挪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