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的伤口依旧在一跳一跳地抽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有一把小锤子在敲打着我的神经。郝兽医来看过,用不知名的草药糊糊给我敷上,说是能防止“邪毒内侵”。那糊糊带着一股刺鼻的土腥味,糊在伤口上倒是带来了一丝诡异的清凉。
“忍着点,娃,”老头儿眯着昏花的眼,笨拙地帮我包扎,“伤口有点深,好在没伤到骨头。发热了没?”
我摇了摇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那就好,那就好,”他絮叨着,“这地方,一场风寒都能要人命。年轻是好,可也不敢大意。”
我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感受着身体里一阵阵的虚乏。这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世界,没有抗生素,没有无菌纱布,一点小伤都可能演变成致命的感染。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着我。
接下来的几天,我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时而因伤口灼痛而清醒,听着收容站里永无休止的嘈杂——迷龙的叫骂、阿译的叹息、不知谁的呻吟;时而又在疲惫和虚弱中睡去,梦境光怪陆离,混杂着书本上的文字和眼前真实的景象。
我知道他们每一个人。在我清醒的片刻,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们。
要麻会把省下来的一小撮炒米塞给豆饼,看着那孩子狼吞虎咽时,他脏污的脸上会露出一点近乎慈祥的笑意。康丫总是反复清点着他那几样可怜的物件,一个破水壶,一个空瘪的干粮袋,仿佛那是他全部的家当。李乌拉大部分时间像尊石雕,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只有偶尔抽搐的眼角泄露出他内心的波澜。阿译长官试图维持着仪容,会偷偷整理他那早已看不出颜色的领口,却在无人注意时,泄气地垂下肩膀。孟烦了……他依旧用那张刻薄的嘴武装着自己,但我知道,他那条伤腿总是在阴雨天里折磨着他。
而我,只是一个带着秘密的观察者,一个连自身伤痛都难以应付的闯入者。五个大洋的奖励依旧显示“未解锁”,像是一个悬在眼前的幻影。
转变发生在一个午后。持续的钝痛终于取代了尖锐的刺痛,脑袋不再像前几天那样昏沉,久违的、清晰的饥饿感重新占据了上风。我试着动了动胳膊,虽然依旧乏力,但那种萦绕不去的虚弱感似乎减轻了些。郝兽医又来查看了一次,捻着他那几根稀疏的胡子点了点头:“嗯,底子不错,这关算是闯过来大半了。”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吸引了我的注意。豆饼不知从哪里捡来半个明显已经发馊的饼子,正宝贝似的往怀里藏,却被另一个眼眶深陷、饿得几乎脱相的溃兵盯上了。那人像野狗一样扑过去,抢夺着那点可怜的食物。豆饼瘦小的身子被他死死按住,只能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周围的目光依旧麻木。在这里,为了半块馊饼打破头,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象。
我本该继续麻木的。自保,是这里的第一要义。
可当我看到豆饼那双因惊恐和绝望而睁大的眼睛,看到他即便被按在地上,手指仍死死抠着那块饼不肯松开的固执,我心里猛地一揪。我想起了他要麻死后,他一个人蜷在角落,肩膀无声耸动的背影。
“瘪犊子!欺负个小嘎哈玩意儿!”迷龙的吼声从另一边传来,但他显然来不及阻止。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在我脑子做出判断之前,我已经撑着虚软的身体站了起来,踉跄着冲了过去。我没有力气参与扭打,但系统赋予的那种对身体的精准控制感还在。我一把攥住了那个抢食溃兵的手腕,拇指用力抵在他腕骨的一个凹陷处。
“嘶——”他痛吸一口冷气,抢夺的动作一滞。
我趁机将他推开,挡在了豆饼身前,胸口因刚才那一下发力而急促起伏,额头的伤口也隐隐传来抗议的抽痛。我只是死死盯着那个溃兵,什么也没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带着伤后初愈的眩晕,也带着一种破开麻木的、陌生的冲动。
那溃兵龇着牙,眼神凶狠地在我脸上逡巡,但或许是我眼中某种他无法理解的东西,或许是我刚才那一下精准的擒拿让他有所忌惮,他最终只是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退开了。
豆饼爬起来,脸上混着泪痕和污泥,他把那块已经脏得不成样子的饼子递到我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哥……给你吃……”
我看着他那双澄澈却饱受惊吓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我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己吃。以后……机灵点。”
郝兽医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看了看我微微喘息的样子,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豆饼,叹了口气:“你这娃,刚好一点就逞能……”
也就在这一瞬间,那个冰冷的、熟悉的声音再次于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宿主遵循本心,介入既定轨迹,庇护同伴。行为与‘不留遗憾’内核初步契合。】
【第一阶段解锁条件已达成。】
【奖励发放:现大洋,五块。】
【奖励已存入系统空间,可随时凭意念存取。】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仿佛凭空而生,瞬间驱散了身体的些许虚弱和疲惫,连额头的钝痛都似乎减轻了不少。我心中一震,立刻将意识沉入那片灰蒙空间——五枚银光闪闪的“袁大头”,正安静地躺在那里,边缘的齿纹清晰可见。
成了!
我没有立刻将它们取出,只是用意念感受着那沉甸甸的、真实的存在感。在这个人命贱如草芥的地方,这五块大洋是希望,也是催命符,必须用在最关键的刀刃上。
我缓缓走回墙角坐下,闭上眼睛,掩饰着内心的波澜。原来,解锁条件并非单纯的伤愈,而是“行动”,是那颗被现实的残酷磨损,却仍未完全冰冷的心,重新跳动起来的抉择。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身体依旧虚弱。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我不再只是一个被动承受命运的观察者。
我的路,似乎终于在那片绝望的泥沼中,踏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这五块尚未现世的银元,和那份悄然觉醒的“神枪手”本能,就是我在这个黑暗时代里,攥紧的第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