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柯的指导,像一把精准的钥匙,为班小松打开了一扇通往正确道路的大门。他不再盲目地对着墙壁发泄似的投球,而是开始进行极其枯燥,却至关重要的基础训练。
每天放学后,操场的那个角落成了班小松的专属领地。他会先进行尹柯教他的拉伸和热身运动,活动开手腕、脚踝和腰胯。然后,是对着墙壁反复练习投球的基本动作——不带球,只是空手重复着蹬地、转胯、送肩、甩腕这一系列动作,力求将每一个环节都做到标准、流畅。起初,他觉得这样很傻,尤其是当有其他班级的同学在操场上踢球、笑闹的时候,他一个人在这里对着空气比划,显得格格不入。
“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尹柯温和却坚定的话语在他耳边回响,“邬童的动作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力量,就是因为他的发力完全符合力学原理,没有一丝多余的损耗。你想接住他的球,甚至未来想打出他的投球,就必须先理解力量是如何产生的。”
班小松咬咬牙,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涩痛,他也只是用手臂随意地抹去。他的右手腕依旧带着瘀伤和酸痛,但他坚持用左手练习动作,偶尔也会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感受一下发力的过程。
除了空挥练习,尹柯还给他布置了其他的“作业”:用跳绳锻炼脚踝和手腕的灵活性;用重量适当的实心球练习核心力量和投掷的协调性;甚至让他练习用手套的不同部位去接不同角度弹来的网球,以训练反应速度和接球手感。
“接球不只是用手套去挡,”尹柯示范着,“你要学会‘引导’和‘卸力’。球来时,手套不要硬邦邦地迎上去,要有一个微微向后缓冲的动作,就像这样……”他轻松地接住班小松抛来的网球,手套在接触球的瞬间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后撤,将球的冲击力悄然化解。
班小松学着做,起初总是掌握不好分寸,要么缓冲不够球依旧砸得手套砰砰响,要么缓冲过度球直接脱手。但他毫不气馁,失败了就捡起来再来。那个旧手套上,很快就布满了新的磨损痕迹和脏污,班小松却觉得它比以前顺眼多了,仿佛每一道痕迹都是他努力的勋章。
最让他感到痛苦却又必须坚持的,是针对右手腕的恢复性训练。尹柯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小瓶活血化瘀的药油,味道有些刺鼻,但效果似乎不错。每天训练结束,班小松都会坐在看台台阶上,龇牙咧嘴地给自己揉药油,那股辛辣的味道直冲鼻腔,揉搓时带来的酸痛感让他眼角生理性地泛出泪花。
“嘶……好痛……”他小声抽着气,手下却不敢放松。他知道,只有尽快让手腕好起来,他才能进行真正的接球训练。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两周。班小松的生活变得异常规律:上课、训练、揉药油、回家累得倒头就睡。他甚至觉得自己吃饭都比以前香了。虽然邬童的球依旧像一座遥不可及的大山横亘在眼前,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变化。空挥动作越来越流畅,核心力量有所增强,对球路的判断也比以前敏锐了一丝。最重要的是,那种因为无知而产生的恐慌感,正在被日复一日的积累所驱散。
在这期间,他和邬童的“偶遇”依旧在发生,但班小松不再像以前那样急切地发出邀请。有时在走廊擦肩而过,班小松会下意识地挺直背脊,眼神里少了几分讨好,多了几分专注和坚定。他会简单地点个头,说声“嗨,邬童”,然后便匆匆赶往自己的目的地——他要去训练,时间宝贵。
邬童对他的态度,似乎也发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极其细微的变化。他依旧冷漠,依旧惜字如金,但那种彻底的无视似乎减少了。偶尔,当班小松跟他打招呼时,他会极轻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颔首回应,或者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会比在其他人身上多那么零点几秒。
有一次,班小松在练习跳绳时,不小心被绳子绊倒,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墩儿,样子颇为狼狈。他揉着摔疼的地方龇牙咧嘴地站起来,一抬头,却意外地发现邬童正站在不远处的单杠旁,目光似乎正落在他这边。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班小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带着窘迫的笑容。而邬童,几乎是立刻移开了目光,转身抓住单杠,开始了新一轮的引体向上,速度快得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班小松的错觉。但班小松分明看到,在邬童转头的瞬间,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是错觉吗?班小松揉揉眼睛,再看时,邬童的背影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硬。
还有一次,班小松训练得太投入,忘了时间,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操场边的路灯依次亮起,他才惊觉已经晚了。他慌忙收拾东西,却发现那瓶宝贝药油不见了。他着急地在地上摸索寻找,那是尹柯好心借给他的,可不能丢。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一道修长的影子被路灯拉长,覆盖了他所在的位置。班小松抬起头,逆着光,他看不清来人的脸,但那熟悉的身形和冷峻的轮廓,让他瞬间认出了对方——邬童。
他怎么还没走?班小松心里咯噔一下。
邬童没有说话,只是弯腰,从草丛边捡起一个深色的小瓶子,正是班小松丢失的那瓶药油。他拿着瓶子,走到班小松面前,递给他。
“谢……谢谢!”班小松连忙接过,心里有些意外,也有些莫名的紧张。他闻到邬童身上有刚运动完的、干净的汗水的味道,混合着夜晚微凉的气息。
邬童的目光扫过班小松依旧有些红肿的手腕,又落在他因为训练而满头大汗、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他的眼神深邃,像不见底的寒潭,班小松看不懂那里面蕴含的情绪。
“手腕,”邬童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说出的内容却让班小松愣住了,“受伤了就别硬撑。”
班小松瞪大了眼睛,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邬童……这是在关心他?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邬童已经转过身,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迈着长腿,融入了浓郁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和一句仿佛随风飘来的、轻描淡写的话:
“动作太丑了。”
班小松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握着那瓶失而复得的药油,瓶身上似乎还残留着邬童指尖微凉的触感。他回味着邬童刚才那句话——“受伤了就别硬撑”、“动作太丑了”。
前一句,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了他心湖,漾开了一圈圈涟漪。这是邬童第一次对他说出带有……算是善意提醒意味的话吧?虽然语气还是那么冷冰冰的。
后一句,又像是一盆冷水,把他刚刚升起的那点小激动浇灭了大半。动作太丑?他可是很认真在练的!
但奇怪的是,班小松并没有感到生气或沮丧。相反,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邬童注意到他了。
不仅注意到他受伤了,还注意到他训练的动作了。
这说明,他这些天的努力,并没有白费。那座冰山,似乎并非完全坚不可摧,至少,他已经能让对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多停留那么几秒钟了。
“动作丑怎么了?有效果就行!”班小松对着邬童消失的方向,小声地、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但眼睛里却闪烁着明亮的光彩。他把药油小心地塞进书包最里层,背起包,脚步轻快地朝着校门口跑去。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心里却像是被注入了新的能量,暖洋洋的,充满了干劲。
从那天起,班小松训练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偷偷地用眼角余光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发现,邬童出现在操场附近的时间,似乎比以前多了一些。有时是在跑步,有时是在做力量训练,有时就只是靠在远处的栏杆上,戴着耳机,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班小松能感觉到,有那么几次,那道清冷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这个方向的。
这种被默默关注的感觉,让班小松的训练更加卖力了。他不再觉得基础训练枯燥,反而将其视为一种必须通过的考验。每一个动作他都力求做到最好,每一次失败他都立刻总结经验。他甚至开始用手机录下自己训练的视频,晚上回家反复观看,对比尹柯教他的要点,找出自己的不足。
他的进步是肉眼可见的。空挥动作变得有力而标准,接弹跳网球时也越来越稳,右手腕的伤在药油和适度休息下,也逐渐好转,青紫色慢慢褪去,只剩下一些淡淡的黄痕。
这天下午,尹柯来看他训练,看完他的一组空挥和接球练习后,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小松,进步很大。发力顺畅多了,接球的缓冲动作也自然了。”
得到“教练”的肯定,班小松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真的吗?尹柯!太好了!那……那我是不是可以……”他眼巴巴地看着尹柯,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是不是可以再次挑战邬童的球了?
尹柯看着他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投向远处正在匀速跑步的邬童,意有所指地说:“欲速则不达。不过……你的‘特训’也进行一段时间了,是时候进行一次阶段性的‘测试’了。”
“测试?”班小松疑惑。
“嗯,”尹柯收回目光,看向班小松,眼神里带着一丝鼓励和看好戏的意味,“找个机会,让他看看你的进步吧。不一定非要接住他的球,至少,让他看到你的改变。”
班小松顺着尹柯刚才的目光望去,看到了跑道上那个挥洒着汗水的冷峻身影,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
让他看到我的改变吗?
班小松用力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掌心因长期握杆和接球而生出的薄茧,一种混合着紧张、期待和跃跃欲试的情绪在胸中涌动。
他知道,距离下一次站在邬童对面的时刻,也许不远了。而这一次,他绝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毫无还手之力。他要让邬童看到,班小松,不是一个只会说大话、轻易就会被击倒的人。
夕阳的余晖洒在少年倔强而充满朝气的侧脸上,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更加炽热、更加坚定的火焰。疼痛成为了他的勋章,汗水浇灌着他的成长而那道来自冰山的、无声的关注,则成为了他前行路上,最特别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