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春,南安普顿港,少年收容所
杰克在一个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里醒来。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眨了眨眼,意识像沉船后的浮油,缓慢而粘稠地聚拢。头痛欲裂,仿佛有冰锥在凿击他的太阳穴。他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空白。巨大的、令人恐慌的空白。
只有一些碎片,像海底打捞上来的、锈蚀扭曲的残骸,偶尔闪过脑海:冰冷刺骨的海水,繁星点点的夜空,还有……一张模糊却让他心脏骤然紧缩的女性面孔。金色的头发,倔强的下巴,一双仿佛盛着整个海洋的蓝眼睛。
“要找到一个人……”这个念头如同锚点,死死钉在他空洞的意识里,是这片记忆废墟中唯一清晰的坐标。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制服、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哦,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年轻人?”
杰克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我……这是哪里?”
“南安普顿的临时收容所。渔民在港口附近发现你漂浮在水面上,差点以为……谢天谢地,你只是虚弱和失温,医生说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女人顿了顿,斟酌着用词,“可能受了些惊吓,记忆有点混乱。”
他们叫他“约翰·杜”(John Doe),一个无名氏。因为他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有一套湿透的、款式古怪的旧衣服,口袋里装着几枚早已不流通的旧硬币,还有一支用油布小心翼翼包裹着的炭笔。
社工和医生试图与他沟通,但他脱口而出的俚语和对现代电器的一无所知,让他们认定他遭受了严重的精神创伤,或许还伴有解离性失忆。他们给他安排了心理评估,让他住在收容所里,慢慢“恢复”。
但杰克等不了。那种“必须找到某人”的焦灼感日夜灼烧着他。他拿起那支炭笔,凭着本能,在废纸、餐巾纸、甚至墙壁上,一遍又一遍地勾勒那张梦中出现的面孔。素描的技巧像是刻在骨子里,线条流畅而传神。
“又是她?”负责他的年轻社工看着纸上栩栩如生的少女肖像,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怜悯,“听着,约翰,我们会帮你寻找家人,但你需要耐心。也许她只是你创伤记忆里的一个象征……”
杰克沉默地摇头。那不是象征,那是真实存在的生命,是他灵魂缺失的另一半。
几天后,收容所活动室的旧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主持人用兴奋的语气报道着一则航运界的盛事:“……世纪首航,泰坦尼克二号将于明日,也就是四月十日,从南安普顿启程,驶向纽约!这艘巨轮完美复刻了其传奇前身,旨在续写跨洋航行的浪漫篇章……”
电视画面切换,展示了泰坦尼克二号宏伟的船体、华丽的内部装饰,以及……那标志性的船头。
杰克的目光瞬间被钉住了。
当镜头推向那熟悉的船头剪影时,一股剧烈的、无法形容的疼痛猛地击中他的心脏!他捂住胸口,几乎喘不过气。脑海中炸开无数碎片:凛冽的海风,飞翔的海鸥,身后传来银铃般的笑声……“I'm flying, Jack!”
“you jump, I jump!”一个声音,是他自己的,跨越了八十多年的时空,清晰地回响在耳畔。
船!那艘船!他必须上去!
1996年·冬
洛威·道尔顿坐在露丝对面的沙发上,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真诚而富有学识。他穿着考究的休闲西装,手指不经意地抚过茶几上那本关于泰坦尼克号沉船史的精装书。
“夫人,再次打扰您,实在是因为这次的发现太令人振奋了。”洛威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我们在残骸区新发现的一批个人物品中,有一些日记碎片,上面提到了几位头等舱的乘客,或许有您认识的故人。您知道的,任何一点细节,都可能帮助我们更完整地还原那个夜晚……”
露丝平静地喝着花茶,目光掠过洛威,看向窗外阴沉的海面。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提醒着她所剩无几的时间,以及那个已经启动的、不可逆转的契约。她能感觉到,某种联系正在建立,微弱但确实存在,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穿越时空,连接着某个正在苏醒的意识。
“道尔顿先生,”露丝放下茶杯,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对打捞公司的商业项目没有兴趣。至于故人……他们都沉睡在海底快一个世纪了,就让他们安息吧。”
洛威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几乎可以肯定,那颗消失后的“海洋之心”就在这位老人手里。
“当然,尊重逝者是最重要的。”洛威巧妙地转换了话题,目光落在露丝床头柜上那个翻开的旧素描本上——虽然只看清一角,但那画风……他心中一震,与他档案室里一份1912年幸存者携带的素描复印件极其相似!那是属于一个叫杰克·道森的穷小子的画风,而那个小子,早已沉入冰海。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
“我只是觉得,”洛威微微前倾身体,压低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有些传奇,或许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彻底结束了。命运有时会给人第二次机会,您说呢,夫人?”
露丝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她迎上洛威探究的目光,淡淡地说:“命运给予的一切,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道尔顿先生,过于执着于过去,有时会错过眼前的风景。”
1997年·4月9日,南安普顿港码头
杰克趁着收容所工作人员交接班的混乱,溜了出来。他依循着本能的指引,朝着港口的方向狂奔。码头上人声鼎沸,巨大的泰坦尼克二号如同钢铁山脉,停泊在岸边,吸引着无数游客和媒体。
他穿着不合身的现代衣服,形容憔悴,在熙攘的人群中格格不入。他焦急地寻找着登船的机会,目光在船员通道和安检口逡巡。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混进去!
他看到一队穿着统一制服、似乎是去进行登船前最后体检的船员,悄悄尾随在后面,试图低着头蒙混过关。就在他接近通道口时,一个推着行李车的工人突然从侧面冲出!
“小心!”
杰克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就在这时,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胳膊。
“你没事吧?”一个清脆、带着些许英伦口音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杰克稳住身形,抬头望去。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午后的阳光洒在少女金色的发梢,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她大约十七八岁年纪,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毛衣,脖子上随意围着一条围巾,脸上带着关切的神情。那双眼睛——湛蓝、清澈、充满生机,与他素描本上画了无数遍的眼睛,一模一样!
是她!就是她!
巨大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杰克脆弱的理智。失忆以来的所有迷茫、恐惧、孤独,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他张着嘴,那个名字在舌尖滚动,却像被无形的屏障堵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少女——罗茜·卡尔弗特——被这个陌生年轻男子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她扶着他胳膊的手微微收紧,疑惑地看着他脸上汹涌的泪水。那眼神……不是感激,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悲伤与……狂喜?
“先生?你……你怎么了?”罗茜轻声问道,心里有些警惕,但更多的是莫名的心软。这个男孩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迷失。
杰克只是摇头,泪水依旧不停地流。他贪婪地看着她的脸,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灵魂深处。他终于找到了。跨越了生死,跨越了时空,他终于再一次,站在了她的面前。
然而,他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她的名字。
命运的齿轮,在1997年南安普顿港的阳光下,带着泪水和沉默,重新开始咬合。而远在缅因州养老院的露丝,正握紧掌心出现第二道裂纹的“海洋之心”,感受着生命更快速的流逝,嘴角却浮现出一丝释然的微笑。
(老年露丝在1996年,她通过海洋之心看到了一些以后发生的事情,并为以后做出了一些准备,尤其是洛威·道尔顿,知道了海洋之心的能力。而杰克和罗茜相遇在1997年,相当于老年露丝在去世之后发生的事情,现在两个时空穿插着写,各位宝宝不要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