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4月10日,泰坦尼克二号,头等舱走廊
露丝——或者,在这个新时空里,人们更常叫她的小名“罗茜”——有些心神不宁地整理着裙摆。她住在头等舱一个相对朴素的房间,这是父亲破产后所能负担的最好待遇了。这趟航行,与其说是享受,不如说是父亲希望换个环境,试图在纽约寻找新机会的孤注一掷。
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昨天在码头遇见的那个奇怪年轻人。他眼里的泪水,那种仿佛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巨大悲喜,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她甚至鬼使神差地,在登船时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他的身影,当然一无所获。他看起来不像能买得起船票的人。
“也许只是个情绪不稳定的流浪艺术家。”罗茜对自己说,试图将那张苍白却英俊的脸庞从脑中驱散。她走到镜前,打量着自己:十七岁的面容,继承了母亲的金发蓝眼,却比照片里的母亲多了几分倔强和独立。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该被一个陌生人的眼泪扰乱。
然而,当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船票,目光扫过乘客名单时,指尖猛地一颤。
DeWitt, Mr. Caledon (卡尔·霍利,她的未婚夫,父亲为了稳固财务强加给她的联姻对象)
Calvert, Mr. Arthur (她的父亲,亚瑟·卡尔弗特)
Calvert, Miss Rose “Rosie” (她自己)
而在名单下方,一个用钢笔后添上去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
Dawson, Mr. Jack (船员临时登记,服务生助理)
道森……杰克·道森。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轻轻触碰了她记忆深处某个锈蚀的锁孔,传来微弱的回响。她确信昨天扶起那个年轻人时,听到工作人员匆忙间喊他“约翰”或“杰克”。会是同一个人吗?他怎么会突然成了船上的服务生?
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混合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牵引感,让她决定去弄个明白。
同一时间,泰坦尼克二号,下层甲板
杰克穿着略显宽大的服务生制服,感觉浑身不自在。他靠着在收容所里观察到的船员举止和几分急智,混上了船,并谎称自己是新聘的临时服务生,证件在混乱中丢失。负责安排人手的乘务长正为人手不足发愁,见杰克手脚利落、模样周正,竟也半信半疑地将他收编,叮嘱他尽快补办手续。
对杰克来说,身份无关紧要,只要能留在船上,找到那个女孩。他只知道她上了这艘船,这艘让他灵魂战栗的“泰坦尼克”。
他被分配的工作是在公共区域协助清理、指引乘客。此刻,他正拿着抹布,心不在焉地擦拭着楼梯扶手,目光却像雷达一样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金发身影。
突然,他的呼吸停滞了。
她出现了。从上层甲板缓缓走下,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阳光透过舷窗,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和昨天一样,又似乎不一样。昨天的她带着旅途的匆忙和一丝警惕,而今天的她,更像他梦中那个优雅又带着野性的少女。
杰克几乎是本能地行动了。他丢下抹布,穿过人群,朝她走去。
罗茜也看见了他。四目相对的瞬间,昨天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他看着她,眼神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轻浮,没有讨好,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她吸入的复杂情感。
“是你。”罗茜停下脚步,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杰克张了张嘴,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再次卡在喉咙里。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是……是我。昨天,谢谢你。”
“你叫杰克·道森?”罗茜直接问道,目光扫过他胸前的临时名牌。
杰克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名牌,才反应过来。“是……是的。”他借用了这个身份,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这本来就是我的名字。
“你怎么会……”罗茜想问他是怎么变成服务生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的窘迫和秘密,似乎都写在那双清澈又迷茫的眼睛里。
“我需要留在船上。”杰克没有解释,只是坦诚地看着她,“我必须找到……很重要的人。”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
罗茜的心跳莫名加速。她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无边无际的大海。“这艘船很大,找人可不容易。”
“也许,”杰克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笃定,“我已经找到了。”
1996年·冬,海崖养老院
露丝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自从上次许愿后,她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医生调整了药物,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生命的沙漏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逝。
枕头下的“海洋之心”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消耗,蓝色的光芒比以往黯淡了些,内部的裂纹又增加了细微的一条。但与之相对的,露丝感觉到那种与遥远时空的联系越来越清晰。她甚至能在半梦半醒间,捕捉到一些模糊的画面:熟悉的船舷,蔚蓝的海水,还有……两个年轻的身影逐渐靠近。
她知道,杰克和“她”——那个在新时空里,拥有不同过去但相同灵魂的罗茜——已经相遇了。
然而,危机也在逼近。洛威·道尔顿并没有放弃。他派人在养老院附近徘徊,甚至试图贿赂护士打探消息。露丝强打精神,让律师加强了对自己财产和信息的保护。她必须撑下去,至少,要撑到确保他们安全,确保灾难不会重演。
她颤抖着拿起床头那张泛黄的照片——那是1912年的她,眼神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不羁。
“再给我一点时间……”她对着照片,也对着冥冥中那个正在努力挣脱命运枷锁的少年,低声祈求,“这一次,一定要来得及。”
1997年4月10日,傍晚,泰坦尼克二号甲板
杰克和罗茜并肩站在栏杆旁,望着远方的落日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巨大的船体破开波浪,平稳地航行在北大西洋上。
经过一下午有意无意的“偶遇”和简短的交谈,两人之间的陌生感消退了不少。杰克虽然记忆残缺,但他的言谈举止中自然流露出的艺术气息和对生活的独特见解,吸引了罗茜。他不同于她见过的任何同龄男孩,也不同于她那个刻板无趣的未婚夫卡尔。
“你看那里,”杰克指着被夕阳染色的云层,眼神有些迷离,“像不像……燃烧的黄金之城?”
罗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禁被那壮丽的景象吸引。“很美。你说话很像诗人,或者……画家?”
杰克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炭笔。“我……我喜欢画画。”
“我也喜欢。”罗茜脱口而出,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父亲希望我学更‘实用’的东西。”
“没有什么比忠实于自己的内心更实用。”杰克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这句话仿佛不是他说出来的,而是从他灵魂深处流淌出来的信念。
罗茜怔住了。这句话,仿佛击中了她内心某个一直被压抑的角落。她看着杰克被夕阳勾勒出的侧脸,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与她未婚夫卡尔完全不同的光芒——那是自由和真诚的光芒。
海风吹拂着两人的发丝,远处传来隐约的音乐声。巨大的邮轮承载着数千人的梦想与秘密,驶向未知的航程。而对杰克和罗茜来说,一段跨越了生死与时空的缘分,在这片似曾相识的暮色中,悄然重启。
杰克悄悄从口袋里拿出速写本和炭笔,趁罗茜望着海面出神时,快速勾勒下她的剪影。画纸上,少女的轮廓与梦中那张面孔完美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