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
嫁给永昌侯世子第三年，他带着外室和襁褓中的私生子登堂入室。大红的锦袍扫过青砖地，他将一卷帛书狠狠砸在我面前的案几上，墨汁溅出几滴，洇湿了我半旧的湖蓝裙角：“沈青禾，你占着主母之位够久了，该给依依让位了。”
满堂宾客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针，扎在我身上。有人掩唇轻笑，有人摇头叹息，那些细碎的议论声顺着风飘进耳中——“商户女就是商户女，纵有万贯家财，也登不得高门”“无子无宠，被休也是活该”。我垂眸看着那纸休书，指尖抚过“休弃此妇”四个字的棱角，忽然低低笑出声：“世子确定？”
翌日，侯府百年积攒的库房被搬得空空如也，连梁上悬挂的鎏金灯盏都没留下。陆明轩跪在我暂住的宅院门前，雨水混着泥点糊了他一身华服，他抓着我的裙角苦苦哀求时，我正扶着当朝首辅谢珩的手臂走下马车。风掀起我的云纹袖角，我俯身看他，声音轻得像落在湖面的雨：“忘了告诉世子，我们沈家的规矩——只和离，不被休。”
导文
永昌侯府的赏花宴办得极尽热闹。朱红宫墙下的牡丹开得泼泼洒洒，魏紫姚黄挤在一处，花瓣上的露珠被日头晒得发亮，映着往来宾客的锦绣衣衫。丝竹声从水榭那边飘过来，琵琶弹得缠绵，笛音又清越，混着女子们的笑语，连风都变得软和起来。
可这份热闹，偏偏与我无关。
陆明轩就是在这样的热闹里，当着满座勋贵的面，掷给了我一纸休书。他站在牡丹花丛前，锦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晃眼，语气里的嫌恶像淬了毒的刀：“沈青禾，你商户出身，卑贱如泥，占我侯府主母之位三载，未能开枝散叶，合该让与我真心所爱。”
他身后的柳依依立刻扶住他的胳膊，弱柳扶风般往他怀里靠了靠。大红遍地金的襦裙裹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头上的珠翠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折射出的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她甚至故意抬手摸了摸肚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姐姐莫怪轩郎，我这胎怀的是侯府的嫡孙，轩郎也是为了侯府子嗣着想。”
“嫡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人群里。立刻有人低低笑起来，目光在我身上转来转去，那眼神里的讥讽与怜悯，比直接的辱骂更让人难堪。他们都忘了，三年前侯府遭逢大难，库房空虚得连冬衣都快置办不起时，是谁家的商船载着十万两白银，连夜从江南运到京城；他们也忘了，陆明轩当初跪在沈家门前，握着我的手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时，眼里的情意有多真切。
我低头看着案几上那纸休书，墨迹还带着点未干的潮气，“休”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是在嘲讽我的不自量力。指尖划过冰凉的帛面，我忽然抬头看向陆明轩，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世子，确定要如此？”
正文
暮春的风带着牡丹的香气，吹得人身上暖暖的，可落在我身上，却总觉得有几分凉意。我坐在水榭最偏的角落，面前的青瓷茶盏里，碧螺春的叶子已经沉了底，茶水凉得快，像我在侯府这三年的日子。
身上的湖蓝长裙是去年做的，领口处的绣线已经有些磨损，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子，还是我出嫁前母亲亲手给我插在发间的。比起周围夫人们满身的绫罗绸缎、满头的珠翠环绕，我这身装扮，确实像个误入锦绣堆的外人。
“姐姐怎么独自坐在这里？可是下人们伺候不周，让姐姐受了委屈？”娇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关切。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柳依依来了。
果然，下一秒就有丫鬟扶着她走过来。柳依依今日穿得格外惹眼，大红的襦裙上绣着缠枝莲，金线绣的莲花瓣在阳光下闪着光，头上插着的赤金镶红宝石步摇，走一步就晃一下，叮咚作响。她故意往我身边凑了凑，抬手抚了抚小腹，语气里的炫耀藏都藏不住：“姐姐也知道，我这胎怀相金贵，轩郎特意叮嘱我多走动，说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才健康。”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身上的旧裙，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不像姐姐，身子骨弱，三年了都没个动静。也是，商户人家的姑娘，怕是没那福气为侯府诞下子嗣。”
周围几位夫人立刻附和着笑起来，那些笑声像细小的石子，砸在我心上。我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凉透的茶，语气平淡：“柳姨娘有孕在身，还是少在风里站着，仔细动了胎气。毕竟，这孩子对侯府来说，确实金贵。”
我特意把“金贵”两个字咬得重了些，柳依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她还想再说什么，却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喧哗——是陆明轩来了。
他穿着一身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手里摇着折扇，走在一群公子哥中间，笑得意气风发。目光扫过水榭时，他先落在柳依依身上，眼底的温柔像要溢出来，可转到我身上时，那温柔瞬间就冷了下去，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厌烦。
宴席过半，酒过三巡，陆明轩忽然站起身，抬手拍了拍。丝竹声立刻停了，所有人都看向他，好奇他要做什么。他清了清嗓子，脸上摆出一副沉痛的表情，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宾客，最后定格在我身上：“今日请诸位做个见证，我陆明轩，要休弃吾妻沈氏青禾。”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扔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满座宾客都愣住了，随即开始交头接耳，目光齐刷刷地射向我。我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青瓷的凉意透过指尖传到心里，却让我异常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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