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蚀

“咚——”

微型麦克风砸在青石地板上，沉闷的声响在死寂的墓室里被无限放大。

苏晴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瞬间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导播车里传来的、已经变调的尖叫和混乱的指令。

他……在说话。

在对她说话。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尸体的浑浊，没有亡者的空洞，只有如同实质的、穿越了漫长时光的审视，以及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她喘不过气的……悲恸与质问。

殿下。背弃誓言。遗忘臣民。一千年。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她认知世界的根基上。

直播信号在巫祝睁眼的瞬间就被国家台高层强制切断，但互联网的记忆和传播速度远超管控。无数录屏片段、动图，配着各种惊悚、震惊、质疑的标题，以病毒蔓延的速度席卷全网。

苏晴舞醒古尸#的词条后面，紧跟着一个鲜红到刺眼的“爆”字。

#古蜀巫祝开口说话#

#考古直播事故#

苏晴殿下#

社交媒体彻底瘫痪。

墓室内，短暂的死寂后是失控的混乱。

“保护文物！不，保护……保护人员！”老教授的声音颤抖着，既兴奋于这旷古未见的奇迹，又恐惧于未知的风险。安保人员迅速上前，却迟疑着不敢靠近棺椁，只能勉强组成一个松散的半圆，将嘉宾们护在身后。

周铭宇脸色煞白，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差点被电缆绊倒。主持人则完全失语，张着嘴，像个脱水的鱼。

只有苏晴还僵立在原地，与棺中那双苏醒的眼睛对视着。她动弹不得，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冰冷的气息更重了，丝丝缕缕，钻进她的毛孔，让她四肢发僵。

“关闭所有非必要设备！清场！立刻清场！”导演组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恐慌。

而棺椁中的“他”，对周遭的一切骚动恍若未闻。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在苏晴脸上，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眸里，映出她此刻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微微偏了下头，墨黑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过玉石枕面，带着一种古老的优雅。

他似乎想移动，但身体显然还极度僵硬，只是手指再次轻轻动弹了一下。

“……不对。”

他再次开口，依旧是那古老而沙哑的语调，但这次，带着一丝清晰的疑惑和……凝重。

“‘蚀’的气息……为何如此污浊？”

蚀？

苏晴完全听不懂这个词。她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那股莫名的寒意不再只是感受，而是像冰冷的潮水，开始缓慢地、确凿地涌动起来。墓壁上的鸟兽图腾，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

巫祈——如果这真是他的名字——那双深邃的眼眸骤然锐利，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缝隙，透出底下凛冽的寒光。他视线猛地从苏晴脸上移开，扫过混乱的墓室，掠过每一个惊惶失措的人脸。

最后，定格在离棺椁最近、正拿着对讲机声嘶力竭呼喊救援的现场执行导演身上。

就在他目光落定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缕极其淡薄，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黑色絮状气流，从执行导演因激动而大张的口中悄然飘出。那黑气扭曲着，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朽与恶意的气息。

苏晴的瞳孔猛地收缩。

她看见了！

那不是光影错觉！那黑气像是有生命的寄生虫，扭动着，就要重新钻回执行导演的体内。

“小心！”她失声惊呼，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棺椁中，巫祈抬起了一根手指。

动作轻描淡写，没有丝毫烟火气。

他只是对着那缕黑气，凌空轻轻一点。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声震四野。只有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力量瞬间荡开，如同水波涟漪，轻柔地拂过整个墓室。

嗡——

苏晴仿佛听到了一声极细微、却直抵灵魂深处的震鸣。

那缕试图钻回人体的黑色絮状气流，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屑，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瞬间消散，化为虚无。

而被黑气缠绕的执行导演，动作猛地一僵，翻着白眼，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被手忙脚乱的安保人员扶住。

墓室里，那冰冷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感觉，如潮水般退去了一瞬。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不少。

所有人都看到了执行导演的异状，看到了巫祈那匪夷所思的凌空一指。恐惧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妖……妖怪啊！”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人群彻底失控，争先恐后地向墓道口涌去。

推搡，哭喊，物品掉落的声音响成一片。

苏晴被人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后倒退。她的目光却无法从棺椁处移开。

在一片混乱的背景中，巫祈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手臂支撑着身体，试图从棺中坐起。千年的沉睡让他的关节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古老存在的威严。

他的视线越过慌乱的人群，再次精准地找到了她。

这一次，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有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看到熟悉之物的确认。

混乱中，国家台的高层和紧急赶来的、穿着特殊制服的人员强行接管了现场，开始用最严厉的手段疏散所有非核心人员。

苏晴被一个面色冷峻的工作人员几乎是半推着，强行带离了主墓室。

在踏入幽暗墓道的前一瞬，她最后回头望去。

只见应急灯闪烁不定的光线下，那个身着玄色古袍的身影，已经半坐起身。他低垂着头，墨发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他正抬起自己的手，静静地凝视着，仿佛在确认这具沉睡千年的躯壳。

而他周围的空气，似乎比别处更加冰冷、凝实。

“快点离开这里！”工作人员厉声催促，用力推了她一把。

苏晴踉跄一步，跌入墓道的阴影中，再也看不到主墓室内的情形。

但那双穿越千年、初醒时带着迷茫与悲恸，而后又变得锐利如刀的眼睛，以及那缕被他一指湮灭的、名为“蚀”的黑色污浊之气……

已经深深烙进了她的脑海，挥之不去。

她的世界，从舞毕的那一刻起，已经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