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 年农历七月十五,江城长江大桥被黏腻的阴雨裹得密不透风。桥面上,汽车鸣笛声尖锐得像要划破雨幕,“嘀 —— 嘀 ——” 的声响里,夹杂着司机们暴躁的骂声,顺着风灌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妈的!堵了快半小时了!这都过了晚高峰,搞什么鬼!”
“前面咋回事?不会又有人跳桥吧?真是晦气!”
“要死死远点啊!堵在这里耽误老子接孩子,缺不缺德!”
咒骂声中,余飞飞正趴在大桥的钢制栏杆上。这栏杆有一米多高,他得踮着脚、双手紧紧抓着栏杆顶端,半个身子悬在桥外,底下就是翻涌着黑绿色浪花的江水,腥气混着雨水扑面而来,打湿了他昂贵的定制西装,布料贴在身上,冷得像冰。
手机支架被他固定在栏杆内侧的石墩上,镜头正对着他 —— 脸色苍白,头发湿透,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挣扎。直播间的人数还在疯涨,已经突破十五万,滚动的弹幕快得让人看不清,每一条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装什么深情?赶紧翻过去跳啊!”
“潜规则女员工的人渣,还有脸在这儿博同情?死了才干净!”
“磨磨蹭蹭的,是不是等着别人救你?别演戏了,赶紧跳!”
“我赌五毛,他十分钟内肯定不敢跳,就是想蹭热度!”
余飞飞的手指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连带着手机壳都被捏得发烫。三个小时前,他还是星途传媒的创始人,坐在能俯瞰江景的办公室里,手里握着上百号人的饭碗。可现在,他成了全网喊打的 “败类”—— 实习生林薇一篇声泪俱下的长文,配上几张掐头去尾的聊天记录,把 “潜规则” 的帽子牢牢扣在他头上。
他知道这是个局。竞争对手给了林薇钱,公司里的股东早就想夺权,正好借这个机会把他踢出局。就连他一手带出来的下属,都在朋友圈转发那条 “恶有恶报” 的推文,连一句质疑都没有。
他开直播不是想真死。他只是想赌一把,赌还有人能看清真相,赌有人能念及过去的情分,帮他说句公道话。可开播快四十分钟了,弹幕里没有一句同情,全是谩骂、嘲讽和催促。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流进眼睛,涩得他睁不开眼,视线里的弹幕和江水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没潜规则她!” 余飞飞对着镜头嘶吼,声音被风雨搅得破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些聊天记录是断章取义!是他们设的局!你们能不能别只看表面!”
可弹幕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反而笑得更欢:
“急了急了!被戳中痛处开始狡辩了!”
“都趴在栏杆上了还嘴硬,要点脸吧余总!”
“赶紧跳啊!别耽误我们看后续,我还等着截图发朋友圈呢!”
“他要是真敢跳,我就给主播刷个火箭!”
余飞飞看着那些字眼,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着,疼得喘不过气。他不是没想过反抗,可办公室被封了,银行卡被冻结了,连父母都打来电话,语气冰冷地说 “你太让我们失望了”。他趴在栏杆上,风裹着江水的腥气灌进衣领,浑身发冷。
他不想死。他才三十五岁,他一手建起的公司还没彻底垮掉,他还有机会翻盘。他只是想活下去,想证明自己是被冤枉的。
“最后说一次,我是被冤枉的…… 你们非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余飞飞关掉麦克风,对着镜头无声地张了张嘴。他原本想再装得决绝点,逼那些人停手,可现在,他连支撑身体的力气都快没了。他的胳膊开始发酸,抓着栏杆的手也有些打滑,底下的江水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等着把他吞下去。
就在这时,人群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让让!都让让!挤在这里干什么?” 一个粗哑的嗓音穿透混乱的鸣笛声和骂声,余飞飞艰难地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大爷,正扒开围观的人群往这边挤。
大爷看起来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手里还攥着一个皱巴巴的布袋子,应该是刚买完菜。他挤到栏杆边,抬头看着趴在上面的余飞飞,眉头紧紧皱着。
“小伙子,你这是干啥?” 大爷的声音有些沉,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骂他,“有啥坎过不去的?下来跟大爷说说,别跟自己过不去啊!”
余飞飞愣了一下,鼻子突然一酸。开播这么久,这是第一个没骂他的人。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刚想开口说 “我不想死,我是被冤枉的”,就听见人群里有人喊:
“大爷别过去!小心他讹你!这种跳桥的最会装可怜了!”
“就是!万一他拉着你一起跳,你就亏大了!”
大爷没理会那些劝阻,反而往前凑了凑,伸出手,想要拉余飞飞的胳膊:“小伙子,听大爷的话,先下来。有啥事儿咱慢慢说,死解决不了问题。”
余飞飞心里一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原来还有人愿意救他,原来他不是真的众叛亲离。他颤抖着伸出手,想抓住大爷的手,可还没等他碰到,就看见大爷突然踮起脚,一只手抓住栏杆,另一只手猛地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往回拽。
“好小子,还知道怕!” 大爷的力气大得惊人,余飞飞根本反抗不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栏杆内侧挪,“跟大爷走,回家吃碗热乎饭,啥事儿都能过去!”
余飞飞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心里满是感激。他顺着大爷的力气往回挪,脚刚碰到桥面的石墩,还没站稳,就听见大爷突然变了语气,恶狠狠地骂道:“你这小兔崽子!堵着桥不让人过,耽误我接孙子放学!你知道我孙子在幼儿园等多久了吗?”
余飞飞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后腰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那力道又狠又准,直接把他往前推了出去。他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双手从栏杆上滑脱,整个人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越过栏杆,朝着冰冷的江水坠了下去。
“噗通!”
巨大的水花溅起,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江水疯狂地往他嘴里、鼻子里灌,呛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在水里挣扎着抬头,模糊的视线里,能看到桥上的大爷还站在栏杆边,叉着腰骂:“让你堵路!让你装死!这下老实了吧!看你还敢不敢耽误别人的事儿!”
围观的人爆发出一阵哄笑,还有人举起手机拍照、录视频,嘴里喊着 “跳了跳了!真跳了!”“快拍下来!这可是大新闻!”
余飞飞的意识开始模糊。他想不通,为什么他只是想活下去,却连这点机会都没有?为什么他以为的救命恩人,会突然给他致命一击?他想起直播间里的谩骂,想起大爷那狠戾的一脚,想起林薇虚伪的眼泪,想起父母冰冷的语气…… 一股彻底的绝望涌上心头。
他的身体开始往下沉,江水越来越冷,像无数根冰针,扎进他的骨头缝里。就在他快要放弃挣扎的时候,胸口突然传来一阵灼热的剧痛,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紧接着,一道耀眼的金光闪过,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眼前的江水、大桥、人群,全都扭曲成了一片模糊的光影。
“咳…… 咳咳……”
不知过了多久,余飞飞猛地咳嗽起来,嘴里咳出的不是冰冷的江水,而是带着泥土气息的温热空气。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眼,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和江水里的腥臭味截然不同。
他想挣扎着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稍微一动,骨头就像散了架一样疼。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 那是一双瘦弱的、布满薄茧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指关节有些变形,根本不是他那双常年敲键盘、戴着名贵手表的手。
“这是…… 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