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飞飞跌跌撞撞走了近半个钟头，鞋底磨平的解放鞋踩在土路上，每一步都硌得脚底生疼。记忆里爷爷家在村西头最偏的位置，可真走到那片矮房跟前，他还是愣了足足半分钟 —— 哪儿是什么 “家”，分明是堆在土坯墙里的破烂。
院墙是用碎砖头和烂泥糊的，豁了好几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的黄土；院门上的木板裂着指头宽的缝，铜环早就锈成了黑疙瘩，推开门时 “吱呀” 一声响，像要随时散架。他跨进门槛，脚刚落地就差点被绊个趔趄，低头一看，院子里堆着半人高的废纸箱，破塑料瓶滚得满地都是，墙角还扔着个漏底的麻袋，里面装着发霉的麦麸，几只苍蝇在上面嗡嗡打转。
“这就是…… 我现在的住处？” 余飞飞喉结滚了滚，前世他在江城的江景房，光客厅就有五十平，地板铺着进口大理石，沙发是意大利手工定制的，连垃圾桶都是不锈钢带感应的。可眼下这院子，连他以前用来堆旧家具的储藏室都不如，风一吹，地上的灰尘卷着废纸屑往脸上扑，呛得他直咳嗽。
他顺着墙根往正屋走，屋门没关，挂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门帘，上面还破了个洞。撩开门帘进去，里面的景象更让他心头发沉 —— 地面是没铺平的黄土，坑坑洼洼的，下雨时准定积水；正中间摆着张缺了条腿的木桌，用半截砖头垫着才勉强平稳，桌上放着个豁口的粗瓷碗，里面剩着半碗发黑的玉米糊糊；靠墙的地方有个旧木柜，柜门掉了漆，露出里面的朽木，柜顶上堆着几摞旧课本，纸页都卷了边，还有只老鼠从柜底窜过去，吓得他往后缩了缩。
最里头搭着张木板床，床板缝里塞着干草，铺着一床黄得发暗的棉絮，棉絮边缘都磨破了，露出里面的碎棉绒。床头摆着个掉底的木箱，里面装着爷爷的几件旧衣服，全是打了补丁的，最体面的一件蓝布褂子，肘部补丁摞着补丁。余飞飞摸了摸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又看了看这屋子，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从脚底窜到头顶 —— 他前世出门坐豪车，穿的是定制西装，手腕上的表能买这村子半条街的房子，如今却要窝在这种连遮风挡雨都勉强的破屋里，跟老鼠做邻居？
“咳咳……” 院门外传来一阵咳嗽声，余飞飞赶紧转过身，就看见爷爷提着个破麻袋，佝偻着腰走进来。爷爷的头发全白了，乱蓬蓬的像团枯草，额头上的皱纹深得能夹进指甲，脸上沾着灰，眼角还挂着点没擦干净的眼屎。他身上穿的是件洗得褪成浅灰色的旧军装，袖口磨破了，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干瘦的小腿，脚上是双露趾的布鞋，鞋底早就磨透，沾着厚厚的泥。
“飞飞，你咋才回来？” 爷爷看见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亮，赶紧把麻袋往地上一放，麻袋口散开，滚出几个塑料瓶和易拉罐，“是不是在学校受委屈了？脸咋肿了？” 他伸手想摸余飞飞的脸，余飞飞却看见他手上满是老茧，指关节肿得老高，虎口处还有道没愈合的裂口，渗着血丝，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爷，我没事。” 余飞飞别开脸，不是嫌弃，是心里发酸。前世他爷爷是退休干部，天天在老干部活动中心下棋，穿的是丝绸衬衫，手上戴着玉扳指，哪像眼前这位，连双完整的鞋都没有。
爷爷没在意，蹲下身去捡麻袋里的瓶子，嘴里念叨着：“今天运气好，在供销社门口捡了十几个瓶子，能换两毛钱，给你买支笔……” 他把瓶子一个个码整齐，动作很慢，腰弯得更厉害了，咳嗽声也没停，每咳一下，肩膀就跟着抖。
余飞飞看着他的背影，刚想说 “不用”，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起哄声：“老东西，捡破烂呢？”
三个半大的小子勾肩搭背走进来，为首的是个留着黄毛的家伙，穿件花格子衬衫，领口敞着，露出黑乎乎的脖子，正是邻村的混混刘三。他身后两个跟班也吊儿郎当的，手里拿着树枝，在地上乱划。
爷爷看见他们，脸色一下子白了，赶紧把码好的瓶子往麻袋里塞，想藏到身后。可刘三已经走了过来，一脚踹在麻袋上，瓶子 “哗啦” 一声全滚了出来，有的摔在地上，碎了，玻璃碴子溅得到处都是。
“藏啥啊？” 刘三蹲下来，拿起个没碎的瓶子，在手里抛着玩，“老东西，这些破烂够你买个馒头不？”
“三儿，这是我攒的，你......” 爷爷声音发颤，想去捡瓶子，刘三却一脚踩在他的手背上。
“哎哟，还敢跟我抢？叫三爷！” 刘三用力碾了碾，爷爷疼得闷哼一声，额头上冒出冷汗，却不敢抽回手。
“三哥，你看这瓶子，跟足球似的。” 一个跟班拿起个瓶子，朝着刘三扔过去，刘三抬手接住，又扔给另一个跟班，三个人就这么把瓶子当球踢，时不时故意往爷爷身上扔，瓶子砸在爷爷背上，发出 “砰砰” 的响。
“老东西，捡起来啊！” 刘三指着滚到爷爷脚边的瓶子，“把瓶子给爷捡回来，不然我把你这些破烂全砸了！”
爷爷咬着牙，忍着疼，弯腰去捡瓶子。可他刚碰到瓶子，刘三就一脚把瓶子踢飞，瓶子撞在墙上，碎了，玻璃碴子溅到爷爷的裤腿上，划了道口子，渗出血来。
“哈哈哈，老狗就是老狗，捡东西都慢！” 刘三拍着手笑，两个跟班也跟着起哄，“快捡啊，不然我们揍你孙子！”
余飞飞站在旁边，拳头攥得死死的，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来。他想冲上去，可刚迈出一步，就感觉头晕目眩，胸口发闷，腿一软，差点摔倒。他这具身体太弱了，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跟三个混混打架了。
“别碰我爷！” 余飞飞吼了一声，声音却因为虚弱而发飘。
刘三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嗤笑一声：“哟，这不是红星中学的病秧子吗？还敢跟我叫板？” 他走过来，一把揪住余飞飞的衣领，把他提起来，“你信不信我把你扔到村后的粪坑里？让你跟这些破烂作伴！”
余飞飞被他提得喘不过气，脸涨得通红，却只能瞪着刘三，一点办法都没有。前世他要是被人这么揪着，早就让保镖把人扔出去了，可现在，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三儿，别打孩子。” 爷爷突然爬起来，扑到刘三腿边，抱着他的腿哀求，“我给你捡，我给你捡还不行吗？你放了飞飞，别打他。”
刘三踹了爷爷一脚，爷爷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老东西，早这样不就完了？” 他松开余飞飞，余飞飞跌坐在地上，看着爷爷趴在地上，慢慢爬起来，又去捡那些瓶子，每捡一个，就往刘三面前递，像条听话的狗。
“哎，对，就这样。” 刘三伸手，故意不接，瓶子掉在地上，碎了，“没长眼啊？再捡！”
爷爷又去捡，手被玻璃碴子划破了，鲜血直流，他却像没看见似的，把碎片一点点捡起来，放在手心，再递给刘三。
余飞飞坐在地上，看着爷爷的手，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看着刘三他们嚣张的笑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前世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更没见过自己的亲人被人这样欺负。他想喊，想骂，想冲上去拼命，可身体里的虚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让他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行了，没意思。” 刘三玩够了，一脚把爷爷手里的碎片踢飞，“老东西，下次再看见你在供销社门口捡破烂，我就把你这些破烂全烧了！” 说完，他带着两个跟班，骂骂咧咧地走了。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爷爷的咳嗽声和余飞飞粗重的呼吸声。爷爷慢慢爬起来，走到余飞飞身边，伸手想拉他，却又缩回手，怕手上的血弄脏他的衣服。
“飞飞，没事吧？” 爷爷声音沙哑，“都怪爷没用，没保护好你。” 他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打开，里面是块硬邦邦的水果糖，糖纸都皱了，“这是昨天张奶奶给的，我没舍得吃，给你。”
余飞飞看着那块糖，又看着爷爷满是伤口的手，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接过糖，放在嘴里，甜得发苦。
夕阳透过院墙上的豁口照进来，把爷爷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把这破败的院子照得一片昏暗。余飞飞攥着那块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1985 年又怎么样？体弱多病又怎么样？他从 2030 年带来的见识和脑子，不是摆设。总有一天，他要让刘三这些混混付出代价，要让爷爷过上好日子，要让这个破败的家，变成真正的家。
只是现在，他还只能坐在地上，看着爷爷一点点收拾地上的玻璃碴子，听着他压抑的咳嗽声，把所有的愤怒和屈辱，都咽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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