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永庆城的血色宗祠(1915-1918)
子车甫昭第一次看见血,是在十岁。清明的雨帘劈头盖脸了砸在宗祠青石板上。堂哥子车甫安被吊在横梁上,玄色祭服浸成深紫 ,脚尖还在滴着水一一不是雨水,是从后劲新割的伤口里渗的。族长拿着桃木剑围绕着尸体画符,嘴里念叨着[百相神喜长子,血察可安族,]而他躲在供桌下,鼻尖全是铁锈味的腥甜。
[甫昭,过来。]父亲的声音像冰锥。他看见父亲手里攥着根红绳。绳头系着枚刻着百相神的鬼脸的铜锁。当冰凉的锁片贴着上后颈时,他听见堂哥喉咙里一声嗬气,像被踩扁的风箱。后来他才知道,那铜锁是子车家世代长子的[祭印],锁上的人,二十八岁前必须做祭品。
十三岁那年秋,二弟甫磬偷了他的祭印。那孩子总跟在他身后喊[大哥],笑起来有颗小伙有颗小虎牙。可当甫昭在柴房撞见他对着百相神牌位磕头,他把铜锁往自己脖子上挂时,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你爹抢长子之位,把你大伯推下了井。]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见甫磬手里的锥子。[大哥,爹说要把你献祭了,我就能当族长。]话音未落,甫昭已经抓起柴刀。刀刃嵌进骨肉的声音很闷,像砍冻硬的萝卜。他蹲在尸体旁喘着粗气,直到听见院外传来的脚步,才慌忙的把甫溪尸体塞进柴火堆,用锥子在自己后颈划了道血口 一一[是甫磬想抢祭印杀我,我失手了。]他对赶来的族人说,血珠顺着下巴滴在青石板上,和三年前堂哥的血迹叠了层暗红色。
十九岁生辰那天,他在后山破庙父亲和族长的密谋。[甫昭这孩子太狠了,得提前献祭,免得坏了规矩。]父亲的声音隔着门缝飘了过来,[今晚就把他捆去祭台,用甫溪当替身看]甫溪是他六岁的幼弟,总把糖纸攒起来塞他衣兜。
三更的挷子响过,他揣着从亓海楼戏班偷来的[引魂灵] 潜回宗祠。祭台上摆着七盏长明灯,甫溪穿着祭服跪在上头,看见他时眼睛亮了下[大哥,他们说你要当神仙了。]他没说话,摸出怀里的匕首一一那是三年前杀甫溪时用的柴刀融了重铸,刀柄刻着百相神的鬼脸。
血光映照着长明灯整夜。当他割开最后一个族人的喉咙时,甫溪的尸体还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手里攥着半块捏碎的桂花糕。他把所有尸体堆在祭台上,浇上从戏班偷来的灯油,火光冲天,他听到远处更夫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他站在火光里笑,后颈的铜锁[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锁片内侧刻着行小字:[血祭百相,魂归逢皮]。
2.亓海楼的脸谱与拍花子(1913-1930)
逃离永庆城的第三十天,他在亓海楼戏班打杂。班主是瞎了只眼的老头,总是用烟杆敲他的头:[小子,看你手快,学变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