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西边吹来,带着沙尘味。院中那根文气丝绦晃了晃,弯出个弧线,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王守仁站在香案前,手按桃木剑柄,目光落在石阶上那个半跪的人影身上。
那人还撑着膝盖,脸色发青,额角渗出冷汗。飞剑断在院子里,黑灰从断口处不断飘散,像烧尽的纸屑。
“你可知你剑为何自行调转?”王守仁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金丹修士没答话,只咬紧牙关,手指抠进石缝里。他体内金丹还在跳,每一次跳动都像有细针在里面搅动。掌心映出的景象越来越乱,原本密布其上的小字此刻竟开始重组,变成四个新词——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他猛地抬头:“我修行三十六年,踏碎山门七座,杀妖三百,靠的是神通法力!岂是你几句腐儒之言能撼动的?”
王守仁没动,只缓缓往前走了一步。
脚下一亮,青石浮现“格物”二字,文气渗入地脉,引得天上文碑微微一震。第二步落下,“致知”显现。第三步踏出时,整段《大学》经文浮现在地面,金光流转,与垂下的丝绦共鸣。
空中浮起“格物致知”四字虚影,直照修士眉心。
修士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他想运功抵抗,可刚提起一丝灵力,丹田就传来撕裂般的痛感。那些文字不仅刻在他金丹上,还顺着经脉往四肢蔓延。
“你说你杀妖三百?”王守仁停下脚步,“可曾问过,它们因何成妖?是天生邪祟,还是被逼入绝境?”
修士冷笑:“妖就是妖,哪来这么多道理!”
“好。”王守仁点头,“那你告诉我,昨夜来犯的妖魂,是谁让它借怨气复形的?是你剑上的妖文,还是你心中的戾气?”
修士瞳孔一缩。
王守仁继续道:“你飞剑上刻的是妖族符文,借邪法炼器,却自称文武双修。你读的书,是用来装点门面的,不是用来明心的。”
“放屁!”修士怒吼,双手掐诀,强行催动残余法力。指尖刚凝聚出一点紫芒,空中丝绦突然齐颤,一道金光劈下,正中他手腕。
紫芒瞬间溃散。
他踉跄后退,嘴角溢出血丝。
“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王守仁仰头望天,朗声诵道,“你持邪剑逞威,是假仁;我执正言退敌,是行德——何者为尊,天地自知。”
话音落,断剑残骸忽然震动起来。焦黑的剑身表面浮现出一个“仁”字烙印,红得像刚烙上去的铁印。紧接着,“咔”的一声,整截剑身崩解为尘,随风卷走。
修士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掌纹里也开始浮现细小的文字,和金丹上的一模一样。他想抹掉,可那些字越擦越深,像是直接长进了皮肉里。
“我不信!”他嘶吼,“我乃正统金丹,怎会被一篇文字毁去根基!”
王守仁静静看着他:“你不是败给我,是败给你自己。你明知所修非正,却贪图速成之力,终被反噬。”
“闭嘴!”修士猛然张口,喷出一口精血,血雾腾空而起,就要结成古老咒印。
王守仁早有预料,桃木剑疾挥,在空中划出八个大字: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金光如网罩下,血雾触字即燃,化作黑烟惨叫逃逸。那声音不像人,也不像兽,倒像是无数冤魂在火中哀嚎。
就在这时,修士体内传来一声巨响。
“咔——!”
金丹彻底裂开,裂纹密布如蜂巢,内部文气翻涌不止,像有一股力量在里面不断冲撞。他惨叫一声,跌坐于地,双手抱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
怀中滑落一物。
是一块玉令,通体漆黑,正面刻着“妲婳”二字,笔画扭曲,像是用血写成的。
王守仁低头看着那枚玉令,眼神未变。
“原来如此。”他说,“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修士喘着粗气,抬头看他,眼里满是不甘:“你以为……这就完了?她不会放过你的……整个南境书院,都会……烧成灰……”
王守仁蹲下身,离他近了些。
“你说她?”他声音很轻,“那个用《女诫》镇压三百年的女人?那个靠吞噬状元精魄续命的狐妖?”
修士身体一僵。
“你怕她。”王守仁说,“所以你才不敢回头。你以为投靠她就能变强,结果呢?你的金丹成了她的容器,你的飞剑成了她的爪牙——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不是……不是她的奴才!”修士咆哮,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双腿发软,刚撑起一半又重重摔下。
王守仁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尘。
“你还有选择。”他说,“现在回头,还能保住性命。”
“呵……”修士笑了,嘴角淌血,“回头?我回得了头吗?十二岁那年,我就把师父的书烧了。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回头看过。”
王守仁沉默片刻,转身走向香案。
他拿起笔,蘸墨,写下“义”字。
最后一笔收锋时,天上文碑轻轻一震。
三根丝绦同时闪了闪,像是回应。
院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草鞋踩在湿泥上,留下一串清晰的印子,朝这边走来。
王守仁没回头,只把手按在桃木剑柄上。
腰间的药罐空荡荡地晃了一下。
修士瘫坐在地,金丹濒临破碎,妖令暴露,信念崩塌。他双手撑地,额头冷汗涔涔,嘴唇颤抖,似要开口,却又咽了回去。
风吹过院子,卷起几片落叶。
其中一片打着旋儿,落在那枚漆黑的玉令上,盖住了“妲婳”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