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隐匿在暗处，冷眼旁观这一切。

看着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发了疯似的四处寻找我。

竹林、崖底、花神祠⋯⋯我们曾经去过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他踉跄的足迹。

他像个无头苍蝇，眼底布满血丝，衣衫褴褛，形容憔悴，哪还有半分昔日潇洒倜傥的沈大侠模样。

真是⋯⋯讽刺。

过去，多少次，他为了朱七七的一个笑容，一句委屈，便能毫不犹豫地转身，将我弃之不顾。

那时，他何曾有过半分犹豫？

何曾回头看过我一眼？

如今，这算是什么？

迟来的忏悔么？

我以为沈浪至多不过是震惊、愧疚，然后继续和朱七七过他举案齐眉的日子。

可他，竟真的逃了。

而我，并不想见他。

让他找吧，让他尝尽求而不得的滋味，让他也体会一下，什么叫做被遗弃在无边黑暗里的绝望。

终于，在一处陡峭的悬崖边他停下了。

残阳如血，将天地染成一片凄艳的红。

他对着空茫的云海嘶吼，声音破碎不堪。

“飞飞——！我知道你听得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不该一次次让你失望，不该总是在你需要我的时候转身离去！我不该被所谓的道义蒙蔽双眼，看不清自己的心！”

“你知道吗？自从你离开后，我没有一夜能安然入睡。每一次闭上眼，都是你倒在我怀里的样子，都是你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

“我总告诉自己，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不爱你！你只会打乱我的步调、牵动我的情绪、摧毁我好不容易筑起的平静！可当我看见你中箭的那一刻，所有伪装全碎了，我的世界轰然崩塌！”

“飞飞，我爱的从来只有你！从初见时你倔强又脆弱的眼神，到后来你为我奋不顾身的每一刻，我的心早就被你填满了！只是我太蠢，太固执，直到失去才明白⋯⋯”

“你出来！你看看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哪怕只是看一眼，哪怕你要我的命来换——”

他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高大的身躯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绝望的泪水混着尘土划过脸颊。

那不再是名震天下的沈大侠，只是一个痛失所爱、追悔莫及的可怜人。

我站在他身后的岩石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他崩溃的背影。

原来，你也会痛吗？沈浪。

这痛，可比得上我当日万分之一？

终于，我缓缓走到了他的身后。

他似有所觉，猛地回头。

“飞飞，飞飞⋯⋯”

他不停地喃喃着，像是生怕眼前是另一场幻梦，踉跄着向我走来。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我没有回应他的呼唤，只是停住了脚步。

我们离得很近，很近。

近到呼吸可闻。

然后，我抬手，缓缓拉开了衣领。

他的呼吸一窒，面色掠过一丝复杂的红晕，手微微抬起似要阻止，却又无力地垂下。

“飞飞⋯⋯别这样⋯⋯我们至少⋯⋯先离开这里，让我好好补偿你，然后重新开始⋯⋯”

我置若罔闻，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衣襟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以及⋯⋯中衣之下，心口的位置。

那里，一道狰狞的疤痕盘踞着。

那是我……为他挡下的箭伤。

我引着他那只冰冷而颤抖的手，缓缓按上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

“沈浪。”

我压着他的手，让那疤痕的每一寸纹路，都清晰地、残酷地印在他的指腹下。

“你懂那种心死之后，连回忆都觉得多余的感觉吗？”

他的手掌猛地一颤，整个人都跟着发抖。

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滔天的痛苦与悔恨，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我们交叠的手上，滚烫得灼人。

而那只按在我心口疤痕上的手，此刻也抖得不成样子。

仿佛那里承载了他一生都无法承受的重量。

那颤抖，顺着疤痕，直直传入我早已不再跳动，却依然能感受到无边寒意的心核深处。

呵，沈浪。

现在才说爱，不觉得⋯⋯太晚了么？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天际。

就像我们之间，再也照不进任何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