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七慌乱地四下张望,目光最终落在角落洗脸架子上搭着的一块细棉布上。
她连滚带爬地取来布,跪伏在地,用那块原本洁净的布拼命擦拭着地上的水渍。
沈浪自始至终静立一旁,如同旁观一出与己无关的戏。
直到朱七七将地面擦拭得光可鉴人,连那点湿气都几乎被她用手温焐干,他才将目光转向我,带着询问的意味。
我看着地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身影。
曾经的嚣张跋扈、娇纵任性已被碾落成泥,只剩下求生本能驱使下的卑微。
她不敢抬头,只是紧紧攥着那块已经脏污的布,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起来吧。”
朱七七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取代。
她怕这只是一场戏弄,怕希望之后是更深的绝望。
“飞飞姐姐……你,你肯收留我了?”
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我没有直接回答,只对旁边的侍女吩咐:“带她下去,安置在西厢最边上的那间杂物房。给她找身粗使丫头的衣服换上。”
“是,夫人。”
侍女恭敬应声,上前对朱七七道:“朱姑娘,请随我来吧。”
“杂……杂物房?”
朱七七愣了一下,她这辈子何曾住过那种地方?
但此刻,能活命已是万幸,她不敢有丝毫异议,连忙爬起来,踉跄着跟上侍女。
厅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和茶水的微涩气息。
沈浪走到我身边,执起我的手。
“何必留着她,徒惹心烦。”
我抬眼看他,他深邃的眼底映着我的影子。
“沈浪,你不心疼她?”
他微微摇头,唇角含笑:“飞飞,你是我的妻子,我此生要疼的唯你一人。外人如何,我无心过问。朱七七往日仗势欺人,其生父亦是血债累累,今日之祸乃是因果报应。你肯网开一面,容她栖身,这份仁至义尽的胸襟,已远胜她应得的慈悲。”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些许:“……我只是不愿你因这些琐事烦心。”
“烦心倒不至于。”
我抽回手,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只是觉得……有些无趣罢了。”
曾经视若仇寇、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如今以这般不堪的姿态匍匐在脚下,我的心底竟是一片空茫。
权势倾轧,富贵云烟,不过如此。
沈浪来到我身后,并未靠近,却以一种无形的姿态将我的身影笼罩。
“朱家产业,你待如何处置?”
“烫手山芋,接不得,也无需接。”
我语气平静。
“明日便放出消息,朱家所有产业地契,皆由朱七七自愿转赠于你沈浪名下。而你愿尽数散于昔日苦主,也算功德一件。”
沈浪沉默片刻,应道:“好。”
他明白我的意思。
朱家的财富是原罪,也是祸端。
我们不需要,更不能将其纳入囊中,那只会引来无数猜忌和新的麻烦。
将其散出去,方能彻底斩断与过去的牵连,也让那些虎视眈眈的势力失去针对我们的借口。
“那些受朱家迫害的苦主,得了这份公道,心中感激。我们正好借这份势,夺回仁义山庄。”
沈浪眼底掠过一丝微光,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
“此处终究只是暂居之所。仁义山庄不仅是沈家祖产,更是你在江湖中的根基。如今时机正好,借处置朱家产业之机,联合众人,名正言顺地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我走到他面前,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应。
可他竟一时忘了言语,只定定望着我。
“飞飞……”
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未平的轻颤。
“你……你竟看得如此通透。”
他的眼神里既有恍然大悟的清明,更有难以掩饰的动容。
“这些年,人人都劝我忍,劝我退。唯有你,竟肯为我筹谋至此,还说……仁义山庄本就该是我的。”
他抬手按在胸口,语气里满是感激:“沈浪何德何能,竟能令你为我至此……”
他的声音渐低,尾音带着滚烫的温度。
目光从我的眉眼缓缓落向唇瓣,带着几分情难自禁的灼热。
指尖先轻轻拂过我耳后的碎发,掌心跟着覆上我的脸颊。
指腹摩挲着下颌线,身体微微前倾,温热的呼吸已然近在咫尺。
我心头一跳,下意识偏过脸去。
“明日,我同你一起去。”
他的动作顿住,覆在我脸上的手僵了一瞬。
眼底的炽热褪去些许,多了几分怔忡与无措,声音也轻了些。
“明日若有你在,我心里便安稳多了……那她呢?”
“且让她在杂物房里待着吧……是安分守己,还是另有所图,日子长了,自然知晓。”
我转过身,看向他。
“我们不养无用之人,也不做滥杀之事。给她一条活路,看她自己能否走得下去。”
夜色渐深。
西厢最偏僻的角落里,那间狭窄潮湿的杂物房中,朱七七换上了粗糙的布衣,蜷在冰冷的板铺上。
窗外呜咽的风声阵阵,她紧紧咬住了嘴唇。
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充满霉味的枕头。
她知道,从今日起,那个众星捧月、呼风唤雨的朱七七已经死了。
活下去,像蝼蚁一样活下去,是她唯一的选择。
我将沈浪打发出去,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江湖风波恶,人心深似海。
朱七七是否能真的安分?
那些暗处的敌人是否会善罢甘休?
那是明天才需要考虑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