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祷异兆
晨祷的光穿透彩绘玻璃,在教堂冰凉的石板上投下神明的凝视。那些琉璃色的光斑里,金色纹路像活物般在空气中浮动,明明是圣洁的景象,落在皮肤上却没有半分暖意,反倒像某种降临的神技,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可这份神圣里藏着裂痕。下水道的铁栅门旁,阴影蜷缩着一只死去的老鼠,僵硬的身体半露在光里,半浸在黑里,像是被光明与黑暗同时遗弃的弃子。我盯着那具小小的尸体发怔,朝阳已经爬上我的脸颊,本该温热的光线却裹着彻骨的寒意,顺着衣领往骨子里钻。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边的书卷,粗糙的羊皮纸突然传来一丝异样的触感。低头时,心脏猛地一缩——书页中央,六眼七翼的神祇正无声注视着我。祂没有关节的肢体扭曲成违背常理的弧度,每一寸轮廓都透着非人的诡异,更骇人的是,祂的一只羽翼被两枚生锈的铁钉钉在泛黄的纸页上,羽毛的纹路里还凝着暗红的痕迹。可就是这样可怖的面容,眉眼间却透着种致命的亲切,像深渊在眼前铺开,又像有人在暗处轻轻招手,引诱着人往更黑的地方走。
“……赞颂祂的恩赐……”
周围突然响起众人的呓语,那些声音黏腻又混沌,像泡在水里的棉絮,堵得人胸口发闷。更诡异的是,随着呓语声渐响,纸上的神祇竟像是活了过来——祂的六只眼睛次第缓缓眨动,瞳孔里翻涌着细碎的黑雾,被钉住的羽翼轻轻颤动,血色的羽毛簌簌垂落,血珠滴在书页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那红色太刺眼,像黑白电影里突兀闯入的彩色,扎得人眼睛生疼,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地跳。
风穿过窗棂,卷起几片干枯的梧桐叶,落在我脚边打转。不过短短片刻功夫,我的脑子却混沌得像被污水反复冲刷的洼地,那些呓语、神祇的目光、老鼠的尸体在脑子里搅成一团,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不能再撑下去了。
这个念头像根刺,突然扎进混沌的思绪里。我太清楚了,再被这股诡异的气息裹着,我迟早会变成和祂一样的怪物——或者说,变成和那些念着呓语的人一样,失去自己的意识。
我猛地瞪大双眼,可眼神却涣散得抓不住焦点,手指因为用力攥着书卷,指节泛白,连带着书页边缘都被捏出了青痕。抬手想扶住额头,粗糙的祭袍却磨得脖颈发疼,那布料本就不合身,领口的缝线硌着皮肤,已经蹭出了几道红印。手腕处的青筋突突跳动,像是在抗拒着什么,我咬着牙低骂:“该死的,偏在这个时候出乱子。”
话音刚落,袖口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响动。我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就见一团通体漆黑的小影子从袖口爬出来,顺着手臂往上攀,细弱的爪子挠得皮肤有些发痒。它爬得很快,转眼就到了脖颈处,可就在这时,一道冰凉的目光突然落在我身上——是神父。
我猛地僵住,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神父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像寒冬里的冰碴子,又冷又刺骨,可我却从那片冰冷里,莫名读出了一丝别的东西——那是唯一的生路。
心脏狂跳起来,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紧张,做出了一个绝对出格的举动:我微微侧过身,用身体挡住神父的视线,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捏起脖颈处的那团黑影,再缓缓移到书页上方,对准了神祇被钉住的羽翼,猛地按了下去。
这本来就是个疯狂的假设。我甚至不知道这团黑影是什么,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有用,可我没有别的选择了——要么赌一把,要么彻底变成怪物。
万幸的是,我赌赢了。
指尖刚碰到书页,那团黑影就像是找到了归处,瞬间融入了神祇的羽翼里。纸页上的血色羽毛不再颤动,神祇的眼睛也缓缓闭上,连周围的呓语声都弱了几分。我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黏着祭袍很不舒服,可此刻却顾不上这些。
趁着神父和其他人还沉浸在祷告里,没注意到这边的异样,我飞快地扯过祭袍的内衬,撕下一小块棉絮,揉成两团塞进耳朵里。那些黏腻的呓语被隔绝在外,脑子终于清明了一些,我甚至能听见风穿过窗棂的声音,还有远处钟楼传来的模糊钟声。
终于要结束了。
我悄悄抬眼看向窗外,晨光已经变得柔和了些,院子里的小树在风里晃着枝桠,嫩绿的叶子轻轻摆动,可不知怎么,我却觉得那些叶子像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连晃动的姿态都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真是太“可爱”了。
我盯着那棵树出神,甚至想起刚才老鼠尸体的样子,心里莫名冒出个荒诞的念头——要是给这树喂点农家肥,会不会让它收敛点那股诡异的气息?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身后就传来了神侍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浑身一僵,心脏猛地沉了下去。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