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屏山的深秋,是一年中最浓墨重彩的时节。
层峦叠嶂的山林仿佛被打翻的调色盘浸染,枫红似火,银杏金黄,松柏苍翠,交织成一幅绚烂的画卷。山间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如轻纱般缠绕在山腰,平添几分仙气。
半山腰一处平坦开阔之地,篱笆小院静谧安然。院墙是用山间的竹子编成的,爬满了深紫色的牵牛花,晨露在花瓣和叶子上凝结成晶莹的水珠,在初升朝阳的照射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院子一角,几株晚桂开得正盛,甜香弥漫在清冽的空气里。
厨房的烟囱飘起袅袅炊烟,混着新米的香气和桂花蜜的甜腻,为这山居清晨注入温暖的烟火气。
墨燃系着一条半旧的蓝色布围裙,正小心翼翼地将刚蒸好的桂花糕从锅里取出。蒸笼掀开的瞬间,白雾裹挟着更浓郁的桂花香扑面而来。他动作极轻,生怕碰坏了那如玉般温润的糕点形状。这是楚晚宁近来最爱吃的点心,他试验了好几次,才摸准了楚晚宁喜欢的软硬度和甜度——要比寻常的更软糯些,甜味也要更重一些。
“师尊,吃饭了。”
他朝里屋方向唤了一声,声音不高,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沙哑温柔。手上动作却不停,利落地将桂花糕装盘,又盛了一碗熬得恰到好处、米油浓厚的小米粥,配上几碟自家腌制的清脆小菜,一一在院中的石桌上摆好。
脚步声从里屋传来,不紧不慢。
楚晚宁踱步而出,显然刚起不久,一头墨色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衬得肤色愈发白皙。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素白的寝衣,外面松松垮垮地罩了件明显宽大不少的深蓝色旧外袍——那是墨燃的衣裳,定是清晨微寒,他随手从床头拿起来披上的,或许自己都未曾留意拿错了。
墨燃回头看见,目光在他身上那件属于自己的外袍上停留片刻,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忍不住打趣道:“师尊又穿我的衣服。”
楚晚宁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袍,神色依旧清冷,没什么变化,只淡淡吐出两个字:“顺手。”
这简单的两个字背后,是自他们隐居南屏山以来,楚晚宁身上发生的那些细微而深刻的变化。从前那个在死生之巅时严谨自律、一丝不苟、威仪自持的玉衡长老,仿佛被这山间的云雾和身边人无微不至的呵护渐渐软化了些许坚硬的棱角。
如今的他,偶尔也会在无事缠身的清晨睡到日上三竿;会因为贪恋那一点熟悉的温度和气息,随手披上墨燃的衣裳,一穿就是一天;会在墨燃于厨房忙碌时,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把下巴搁在他坚实的肩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切菜、翻炒;甚至会在墨燃买了新奇的零嘴儿或话本回来时,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亮光,虽然面上仍是那副“既然你买了,我便勉强一看(一吃)”的矜持模样。
这些点点滴滴,在墨燃看来,都是他一点一点、精心“惯”出来的,独属于他的“毛病”。他乐见其成,甚至甘之如饴。
“今天要去镇上采买些米面油盐,库存不多了。”墨燃走到他身边,极其自然地替他拢了拢过长的衣袖,又将他微敞的领口拢紧些,挡住清晨微凉的秋风,“师尊想一起去吗?听说今天镇上有集市,会很热闹。”
楚晚宁闻言,抬起眼帘,目光望向山下小镇的方向,沉默地思索了片刻,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不了,你一个人去便好。”
墨燃有些意外。自从隐居于此,只要他提及要去镇上,楚晚宁必定是要跟着的。当然,玉衡长老从不会明说,而是用那种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含“你若敢丢下我独自前去,便试试看”意味的眼神,一直盯着他收拾准备,直到墨燃被他看得心头软成一滩水,主动开口邀请,那目光才会移开,仿佛无事发生。
“师尊是身体不舒服吗?”墨燃下意识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语气带上了关切。
楚晚宁微微偏头避开他的手,声音依旧平淡:“没有。只是昨日从镇上买回来的那几本书,还未看完。”
他语气如常,但墨燃与他朝夕相处,对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身体语言都了如指掌,敏锐地察觉到他说话时,那白玉般的耳根似乎微微泛起了些许红晕。墨燃先是一愣,随即心下了然。
是了,定是因为前日一同去镇上时,那个在街角卖胭脂水粉的姑娘,见他模样俊朗,态度温和,便多笑着看了他几眼,还热情地推荐他给“家中娘子”带些时新的口脂。当时楚晚宁虽面无表情,全程未发一言,但周身的气压却低了下去,回山的路上也格外沉默。
想通了关窍,墨燃心里顿时像打翻了蜜罐,甜得发胀,几乎要满溢出来。他的师尊,这是在闹别扭,吃味了。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生怕惹恼了这脸皮极薄的人,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从善如流地点头:“好,那师尊在家好好看书。我尽快回来,给你带李记刚出锅的糖炒栗子。”
楚晚宁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低头专注地喝起碗里的小米粥,浓密的长睫垂下,遮住了眼底可能泄露的情绪。
饭后,墨燃利落地收拾好碗筷,又将厨房整理了一遍,确认楚晚宁晌午若想吃点心,只需生火热一热便可,这才解下围裙,准备出门。
楚晚宁送他到院门口。山间的秋风比院子里更烈些,拂起他未束的墨色长发,有几缕调皮地沾在他淡色的唇边。
墨燃看着,心念微动,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指尖温柔地替他拨开那几缕发丝,理顺到耳后,然后顺势俯身,在他微抿的唇角轻轻印下一个短暂的吻。
“我走了。晌午要是饿了,橱柜第二格有昨日买的茯苓饼和梅花糕,记得在灶上热一热再吃,别贪凉。”墨燃细细叮嘱,“我申时之前一定回来。”
楚晚宁被他这光天化日下的亲昵弄得耳根更热,轻轻推了他一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啰嗦。快去快回。”
墨燃低笑着,这才转身,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下走去。他脚步轻快,心情如同这秋高气爽的天气。走出很远,直到山路拐弯处,他回头望去,果然还能看见那个素白色的身影依旧静静地立在篱笆边,像一株眷恋着阳光、不肯轻易回到清冷室内的玉兰花。
下山的路,墨燃早已走得熟稔。
两旁是茂密的树林,秋色斑斓,脚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要采买的物事。
米面是该补货了,师尊虽然不说,但他看得出,他更喜欢吃那种江南产的、更软糯些的稻米。油盐酱醋也得买,还有师尊近来喜欢的蜜饯果子,似乎快吃完了。天气渐凉,是不是该扯几尺厚实些的布料,给师尊添置两件新冬衣?虽然他大概率还是会顺手捞自己的旧衣服穿,但新的总得备着。
想到楚晚宁披着自己外袍的模样,墨燃嘴角的笑意就抑制不住。那宽大的衣袍裹住他清瘦的身躯,领口间隐约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只在他面前才会显露的依赖和眷恋,让墨燃心里充满了被需要的满足感。
镇子离他们隐居的山脚不算太远,步行约莫半个时辰。今日恰逢旬日大集,远远便听见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墨燃熟门熟路地先去了常光顾的米铺,订好了需要的米面,约定好稍后送到山脚,他回程时自取。然后又去杂货铺补充了油盐等日常用品。
路过那家知名的李记炒货铺时,门口果然排着不长不短的队。锅里黑色的炒栗与铁砂翻滚,散发出诱人的焦糖香气。墨燃耐心地排着队,轮到他时,要了一大包刚出锅的糖炒栗子,用油纸包得厚实,揣在怀里还能感觉到烫手的温度。
接着,他拐进了镇上唯一的那家书铺。掌柜的已认得他,笑着打招呼:“墨公子来啦,今日刚到了一批新话本,还有几本杂记,要不要看看?”
墨燃道了谢,在书架前细细挑选起来。楚晚宁学识渊博,经史子集早已烂熟于心,反倒是这些描绘市井传奇、志怪仙狐的话本杂书,更能让他放松解闷。墨燃挑了几本名字和简介看起来有趣的,又选了一本山水游记,一本讲各地风物美食的杂记——或许下次可以试着复刻出来给师尊尝尝。
付钱时,他的目光被柜台旁一个不大的首饰铺子吸引了。铺子不大,陈列的也多是些银饰、玉簪,样式朴素,不似大城市里那般精巧繁复,却别有一番山野清趣。
他的目光掠过一排排簪子,最后停留在一支素银簪上。簪身简洁,簪头被巧手的匠人雕成了一朵半开的海棠花,花瓣层叠,形态雅致,又不失大方。墨燃想象着这支簪子别在楚晚宁如墨的发间,那一点银白定会衬得他发丝更黑,肤色更白。
“掌柜的,这支簪子怎么卖?”
买下簪子,小心地收入怀中,墨燃这才心满意足地开始往回走。怀里揣着热乎乎的栗子、新挑的话本和那支海棠银簪,想到家里那个可能在看书、也可能在等他的人,归心似箭。
山居小院内,楚晚宁在墨燃离开后,并未立刻回屋看书。
他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听着山下隐约传来的、属于人间的喧嚣声渐渐远去,最终只剩下风吹过林梢的呜咽、鸟雀的鸣叫以及溪流的潺潺声。天地间仿佛一下子空寂下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着的、属于墨燃的外袍,上面还残留着那人身上特有的、阳光混合着草木清气的气息。他确实是有意穿错的。墨燃的衣裳于他而言总是宽大,裹在身上,被那熟悉的气息包围,会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尤其是在那人暂时离开的时候。
回到屋里,拿起昨日买回的那本志怪话本,试图静心阅读。书中故事诡奇,文笔也算有趣,但今日不知怎的,竟有些看不进去。目光掠过字句,思绪却有些飘忽。
他想起前日在镇上,那个卖胭脂的姑娘看墨燃的眼神,明亮而大胆。墨燃那时正专注地为他挑选新出的蜜饯,并未留意,或者说,并不在意。可他在意。
墨燃生得高大俊朗,眉眼深邃,即使穿着最普通的布衣,走在人群中也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他性格又好,爱笑,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很容易便引得旁人好感。从前在死生之巅,他是弟子们敬仰的墨宗师,如今在这南屏山脚下的小镇,他是模样好、脾气也好的“墨公子”。
而自己呢?
楚晚宁放下书卷,走到屋内那面不算清晰的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清俊却略显清冷的面容,眉眼间似乎总是带着几分疏离。他习惯了独处,习惯了将所有情绪深埋心底,习惯了用冷漠来掩饰内心的波澜。是墨燃,用两世的热烈与执着,一点点凿开他冰封的外壳,将温暖和光灌注进来。
可偶尔,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仍会悄然滋生。尤其是在感受到外界那些投向墨燃的、欣赏或爱慕的目光时。他知道墨燃的心意,相信墨燃对自己的感情,可那种想要独占、不希望那人的好被旁人窥见半分的心情,却难以控制。
这大概……就是被“惯坏”了的后遗症吧。楚晚宁有些自嘲地想。因为得到了太多、太满的爱与呵护,所以变得贪心,变得小气,变得……不像从前那个可以独自面对一切的楚晚宁了。
他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书,强迫自己看下去。时间在书页的翻动中缓缓流逝。
晌午时,他确实觉得有些饿了。走到厨房,打开橱柜第二格,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墨燃出门前提到的茯苓饼和梅花糕。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却没什么胃口,最终只倒了一杯温水喝下,又回到了院中。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晒在身上很舒服。他在院中那张铺了软垫的竹椅上坐下,继续看书。或许是阳光太暖,或许是昨夜睡得晚了些,看着看着,书上的字迹渐渐模糊,眼皮越来越沉,竟不知不觉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书卷从松开的手中滑落,掉在铺着落叶的地上。微凉的秋风拂过他未束的长发,带来一丝寒意。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墨燃怀里揣着热乎乎的栗子,肩上背着采买的东西,步履轻快地走在回山的路上。
夕阳开始西斜,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山林浸染在金色的余晖中,美得如同仙境。他想着楚晚宁此刻在做什么,是还在看书,还是因为等他等得无聊,又去摆弄他那些机关零件了?看到新话本,他会不会喜欢?那支簪子……
想到那支海棠银簪,墨燃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他几乎能想象到楚晚宁看到簪子时,那故作镇定、实则耳根微红的样子。或许,可以趁机要求他……给自己束一次发?虽然楚晚宁的手法肯定不如自己熟练,但他那双惯于执笔握剑、布阵施法的手,若是笨拙地为自己梳理头发,那场景,光是想想就让墨燃心头悸动。
快走到小院时,远远地,他便透过稀疏的篱笆,看到了那个靠在竹椅上的白色身影。
脚步不自觉地放得更轻,更缓。
篱笆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走了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楚晚宁果然睡着了,头微微歪向一侧,浓密的长睫如蝶翼般栖息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呼吸清浅而均匀,显然睡得很沉。
那本看了一半的话本滑落在他脚边的地上,书页被风吹得微微翻动。身上盖着一条墨燃早上出门前特意放在椅边的薄毯,但或许是因为睡梦中无意识的动作,毯子有一半已经滑落,搭在椅边,随时可能完全掉下去。
墨燃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他的师尊,定是在等他回来,等着等着,便乏了。
他放下肩上的东西,动作极轻,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椅边,先是弯腰,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本掉落的书,用手指拂去封面上沾着的细微尘土,轻轻合上,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做完这些,他才蹲下身来,就着这个姿势,静静地、贪婪地凝视着楚晚宁的睡颜。
睡着的楚晚宁,褪去了所有清醒时的清冷与疏离,显得格外温顺柔和。夕阳的金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侧脸轮廓,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乖巧的阴影,淡色的唇微微抿着,像是在做什么安静的梦。几缕墨色的发丝垂落在他白皙的脸颊边,随着呼吸轻轻拂动。
墨燃看着,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和爱怜。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山风的微凉,却又饱含着炽热的温度,极其轻柔地、如同触碰稀世珍宝般,碰了碰楚晚宁温热的颊侧。
那触感细腻温热,让墨燃的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或许是这轻微的触碰,或许是感知到了熟悉的气息,竹椅上的人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悠悠转醒。
那双凤眸初睁时,还带着几分朦胧的睡意,水汽氤氲,不似平日清明。待看清蹲在眼前的人是谁时,那朦胧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安心和不易察觉的依赖。
“回来了?”楚晚宁的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沙哑和慵懒,比平常更软了几分。
“嗯。”墨燃看着他这难得迷糊可爱的样子,心头暖融,将一直小心护在怀里的油纸包递到他面前,“栗子还热着。”
楚晚宁坐起身,盖在身上的薄毯随着他的动作彻底滑落在地。墨燃这才注意到,他里面竟真的还穿着自己的那件深蓝色外袍,而且连衣带都没有好好系上,只是随意地拢着,此刻因起身的动作,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段精致如玉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肌肤。
墨燃眼神暗了暗,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弯腰捡起毯子,拍了拍,搭在椅背上,然后伸手,欲替他整理散乱的衣襟,语气带着宠溺的笑意:“师尊就这么喜欢我的衣服?连睡觉都穿着。”
楚晚宁正低头,专注地剥着手中油纸包里的糖炒栗子。栗壳在他纤长白皙的指尖发出轻微的碎裂声,露出里面金黄饱满的果肉。听到墨燃的话,他剥栗子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然而,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冷着脸否认或是转移话题,而是沉默了片刻,将剥好的栗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后,才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看向墨燃,坦然承认道:
“有你的味道。”
“有你的味道。”
这五个字,说得平淡无波,甚至带着楚晚宁一贯的清冷语调。
然而,听在墨燃耳中,却不啻于惊雷炸响,在他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汹涌的情感瞬间冲垮了所有堤防,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怔怔地看着楚晚宁。他的师尊,那个曾经连表达一丝关切都要拐弯抹角、用最凶的语气说最软的话的楚晚宁,那个情感内敛到近乎苛刻的楚晚宁,如今竟然能如此平静而坦然地,说出这样……近乎直白地表达依赖和眷恋的话语。
这比任何情话都更让墨燃心动神摇。
他凝视着楚晚宁低头认真剥栗子的侧脸,夕阳的金光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那微红的耳根在光线下几乎透明,显得格外可爱。墨燃忽然觉得,这世间万千风景,亿万人海,再没有比眼前这一幕更让他眷恋、更让他心甘情愿沉沦的画面了。
“我……我还买了新的话本,”墨燃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清了清嗓子,从带回来的东西里拿出那几本书,又取出那个小心包裹着的锦囊,打开,露出里面的素银海棠簪,“还有这个。看看,喜欢吗?”
楚晚宁的目光先是在那几本话本上扫过,看到一本名为《南屏侠隐录》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转向墨燃手中的簪子。
他伸出手,接过那支银簪。簪子入手微凉,分量不重,雕工却细致,海棠花的形态栩栩如生,在夕阳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他在指尖转了一圈,细细端详了片刻,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语气依旧平淡:“尚可。”
虽是“尚可”,但墨燃对他何其了解,知道他这反应已是极为满意。心中雀跃,面上却不显,只柔声道:“我帮师尊束发?”
楚晚宁没有反对,安静地坐在竹椅上,背对着墨燃。
墨燃绕到他身后,拿起放在一旁小几上的木梳,动作轻柔地梳理着他如瀑的墨发。发丝冰凉顺滑,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缠绕在指间,触感极好。他小心地将所有头发拢起,在脑后简单地挽了一个髻,然后用那支新买的海棠银簪,稳稳地固定住。
整个过程,楚晚宁都异常温顺地任由他动作,没有任何不耐。他甚至偶尔会递一颗剥得完整干净的栗子,反手送到肩后。
墨燃正专注于手中的发丝,看到递到唇边的栗肉,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漾开深深的笑意,低下头,就着楚晚宁的手,轻轻将那颗带着甜香的栗肉衔走。唇瓣不经意间擦过对方微凉的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手指轻轻颤了一下,迅速缩了回去。
墨燃低笑出声,胸腔震动,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束好发,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就着站在楚晚宁身后的姿势,俯下身,伸出双臂,从背后将人整个圈进自己怀里。下巴亲昵地搁在楚晚宁的肩头,脸颊贴着对方刚刚束好、簪着新簪子的鬓角。
“师尊,”墨燃的声音带着笑意,呼出的热气拂在楚晚宁敏感的耳廓,“你真是被我惯坏了。”
从前的楚晚宁,绝不会说“有你的味道”这样近乎撒娇的话,也不会在他面前睡得这般毫无防备,更不会因为吃味就不肯跟他去镇上,还会如此自然地喂他吃东西。
他这话带着调侃,更多的却是无尽的宠溺和满足。
楚晚宁被他从背后抱着,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放松下来,甚至微微向后靠了靠,将一部分重量倚在墨燃坚实的胸膛上。他侧过头,脸颊与墨燃的脸颊相贴,感受着对方皮肤传来的温热。
沉默了片刻,他轻声问,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那你……还会惯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