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香味弥漫开来，几人都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席间，苏珩呷了口茶，状似随意地提起：“难兄，我看你人缘很好啊，连餐馆老板都认识你”
难知乐咽下口中的食物，笑了笑：“龚叔是看着我长大的，自然熟悉”
程临秋闻言，问道“那你是一直都住在柚霞镇吗”
“是啊”难知乐又夹了一块藕片放进嘴里，又反应过来“但也不完全是，我六岁之前不在柚霞镇”
苏珩问道“那六岁之前你在哪？”
这个问题是顺着难知乐的话接下去的，但难知乐内心却怔了一下，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不过脑子就说出来了，但既然都说了，也没什么隐藏的必要，他道“六岁之前……不怎么记得清了，大概是在不同地方辗转吧。”他并没有说自己在六岁之前都待在人贩子的身边，仿佛那只是一段模糊不清、无关紧要的漂泊记忆
他说得云淡风轻，甚至抬起头，还对苏珩笑了笑。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六岁之前”这几个字说出口时，心底某个被刻意尘封的角落，仿佛被冷风吹过，泛起一阵冰凉的战栗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黑暗碎片——无休止的饥饿、冰冷的眼神、身上的淤青和鞭痕，还有被锁在屋子里，看着屋外的大火越烧越旺的绝望感，肺部的灼烧感——虽然早已模糊了具体细节，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无助感，却像水渍般渗透在记忆的底色里，无法完全抹去
他迅速将这些翻涌上来的负面情绪压下去，不愿让它们破坏此刻融洽的氛围。他不想被同情，也不需要怜悯。那些都过去了。他现在有遮风挡雨的屋子，能吃饱穿暖，还能靠自己的双手生活，这已经很好了，他不想再去奢求更多的关心
“这样啊”苏珩又问“那你现在是一个人住吗?”
难知乐点头“是的”
“一个人住可还习惯，有没有什么趣事?”苏珩又问
难知乐道“习惯的，趣事嘛……也没啥，平常我要么在家里睡觉，要么到镇上给别人帮忙什么的”
苏珩也顺势讲起了些身边的趣事，程临秋也时不时补充几句青云宗弟子修炼时的糗事。难知乐听得津津有味，眼里都是新奇
林子烟依旧话很少，但紧绷的肩线却在这样家常的闲聊中，不知不觉地松弛了几分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那清冷的目光会落在难知乐带笑的脸上，停留片刻，再悄然移开。那眼神深处，是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是沉重如山的愧疚，以及一种近乎贪婪的、想要将眼前这鲜活笑容刻入骨血里的疯狂
“跟你讲，我们林兄之前也……”苏珩刚想把林子烟的一些糗事也说出来让难知乐乐一下，但林子烟一个眼神盯过去，苏珩就连忙刹住了车，“也，也是个沉稳的性子，对，沉稳”
难知乐把这个画面看在眼里，笑的停不下来
一顿欢乐悠闲的午饭就这么落了幕
四人走下楼，林子烟掏出钱袋付了钱，他们便出了餐馆，他们在街上随便逛了逛，还去难知乐家里坐了一会，临近傍晚，林子烟几人告别，并且说明日再来找难知乐玩
目送他们离开后，难知乐收拾了一下便歇息去了
苏珩三人走在路上，程临秋问道“苏珩，我们现在是找个旅馆住吗?”
“是啊”苏珩点点头，又对一旁的林子烟说“林兄，你呢，要回幽冥谷一趟吗？”
林子烟摇头“不回”
三人走了一会，找了一家旅馆进去
“店家，要三间房”苏珩说
店家抬头看了看他们三人，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三位客官，实在对不住，今日客房紧俏，只剩两间上房了。”
林子烟面无表情地直接对店家道：“就要这两间。”说着便将银钱放在柜上。
“哎！”苏珩立刻凑近林子烟，压低声音，“林兄，你该不会让我和临秋挤一间吧？他那睡相我可是领教过的……”
程临秋在一旁温和地反驳：“苏珩，上次可是你半夜把我踹下床的。”
林子烟懒得理会他们的争执，拿起其中一把钥匙：“我住东厢。”说完便径直转身上楼。
苏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地耸耸肩，拿起另一把钥匙对着程临秋晃了晃：“看来今晚要委屈你喽”
程临秋好脾气地笑了笑：“无妨。”
两人上楼时，苏珩忽然想起什么，凑近程临秋低声道：“你说林兄这么急着定下房间，是不是打算晚上……”
程临秋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两人在走廊分别时，都不约而同地望了一眼东厢房紧闭的房门——他们都明白，林子烟选择独处，定是有他的打算。
而此时在东厢房内，林子烟正站在窗前，望着难知乐住所的方向。他手中不知何时又出现了那支浅蓝色的流音笛，指尖轻轻抚过笛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今夜，他确实另有打算。
亥时三刻，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从客栈东厢房的窗口悄无声息地掠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镇西的方向。
他落在难知乐小院外那棵熟悉的大树上，身形完美地隐没在浓密的枝叶后。院内一片寂静，主屋的窗户暗着，显然里面的人早已熟睡。
林子烟靠坐在粗壮的枝干上，流音笛横于膝前。他并不打算做什么，也深知这样近乎偏执的守护毫无必要，但他就是无法说服自己离开，好不容易找到了，怎能放手，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让难知乐离开他
夜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个窗口，不愿挪开
树上的林子烟始终保持着最初的姿势
“唔……！”一声压抑的、充满痛苦的闷哼，陡然从屋内传来！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狠狠砸在林子烟的心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林子烟的身影已如鬼魅般从树梢消失，下一瞬，他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难知乐的窗前。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甚至没有惊动一片树叶
他透过窗纸的缝隙向内望去，借着朦胧的月光，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难知乐并没有醒。他深陷在噩梦中，身体无意识地蜷缩起来，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双手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眉头死死拧在一起，嘴唇微微开合，发出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呓语，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恐惧和痛苦紧紧包裹。
林子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是了……残魂重塑，带回了样貌和一部分记忆，可那些被遗忘的、深埋的痛苦，又怎会真正消失，只要有人给他带来了熟悉感，那天晚上，梦魇就会袭来，试图让他想起
都怪他，林子烟紧握成拳头的手在微微发抖，是他忘了这件事，看到了难知乐，他一心只想着把他留在身边，忘了跟他保持距离才会让他痛苦
看着难知乐的模样，林子烟眼中翻涌着滔天的痛楚和自责。他下意识抬起了手，指尖微光凝聚，想要做些什么——一个安神的法术，或者哪怕只是推开这扇窗……
但他的手指在触碰到窗棂的前一刻，猛地顿住了
他不能
此刻闯入，他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出现？又该如何面对难知乐醒来后，那双全然陌生、带着惊惧和疑惑的眼睛？
他伸出的手，就那样僵硬地停在半空，进不得，退不甘。最终，那凝聚着灵力微光的手指缓缓收起，紧握成拳，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忽然，他想起了手中握着的流音
对啊，流音，他记得，之前他生病的时候，难知乐用流音给他吹过安神曲
他倚靠在窗棂旁，将流音放到唇边，轻声吹奏
下一刻，一缕空灵的，温柔的笛音顺着林子烟释放的灵力从窗棂的缝隙钻进，围绕在难知乐周围。并没有直接侵入打乱梦魇，而是笼罩着他，形成一道屏障
在这温柔的笛声包裹下，难知乐紧攥着被角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松开了。他紧绷的肩背缓缓放松下来，深深陷入枕头，一直紧蹙的眉宇也终于舒展开来，呼吸也变得均匀
林子烟立在窗棂旁，透过窗缝看着里面熟睡的人的模样，眼底深藏着，几乎要溢出来的痛惜被月光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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