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生病

暮色四合，马车载着一身香火气息的沐府众人回到了府邸。白日里寒山寺的宁静仿佛被隔在了朱门之外，府中的灯火虽暖，却驱不散悄然缠上沐清云的那缕寒意。

当夜，她便发起了低热。

病情是在无声无息中加重的。起初只是觉得比平日更畏冷些，将那床锦被裹了又裹，却依旧感觉有丝丝寒气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喉间隐隐作痒，她怕惊扰了家人便将咳嗽声死死压在枕间，闷沉沉的，像受伤的幼兽呜咽。

值夜的丫鬟察觉不对，触到她额间不正常的温热，顿时慌了神，便要起身去唤人。沐清云却轻轻拉住她的衣袖，声音虚弱却清晰：“更深露重，莫要惊动父亲母亲了。不过是寻常寒气，熬过这夜便好了。” 她深知自己这身子是全家人的牵挂，不忍再见父母深更半夜为自己忧心奔波。

丫鬟拗不过她，只得添了银炭，又灌了个新的汤婆子塞进她被褥，守在一旁暗自焦急。

直到天光微熹，沐清云的额热非但未退，双颊反而泛起一层异样的潮红，呼吸也愈发急促浅薄起来。丫鬟再不敢耽搁，急忙禀报了上去。

片刻工夫，沐清云所居的浣花苑便灯火通明。沐夫人李安岚匆匆赶来，衣襟都未理齐，坐到床边一探女儿的额角，那滚烫的温度让她心下一沉，眼圈瞬间就红了，却强忍着不让自己失态，只连声催促下人去请相熟的老太医。

沐辰也随后赶到，立在床幔之外，隔着纱帘看着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听着妹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轻咳，眉头锁成了川字。他沉默地走到窗边，将那条为透气而稍稍打开的缝隙轻轻合严。

沐晚晴是被这阵动静惊醒的，穿着寝衣就跑了出来，见到阿姐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的模样，小脸吓得煞白，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被乳母轻声哄着，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生怕自己的哭声更扰了姐姐。

老太医诊过脉，又仔细问了昨日出行的情况，捻须沉吟道：“小姐本就体弱，春日风邪侵扰，加之劳顿，寒气入体，引发旧疾。待老夫开一剂方子，发散解表，静养些时日便是。只是……” 他顿了顿，看向沐夫人，“万万不可再受风，心绪亦需保持平和，切勿大悲大喜。”

药很快煎好送了上来，浓黑的汁液盛在白瓷碗里，散发着苦涩的气味。沐清云被丫鬟半扶起身，她长而密的眼睫颤了颤，睁开眼，眸光因高热而显得有些氤氲，却依旧清澈。她接过药碗，指尖因无力而微微发抖，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安安静静地，将那一碗苦药尽数饮下。

李安岚替她拭去唇边的药渍，又将滑落的锦被仔细为她掖好，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一件稀世珍宝。沐清云勉强笑了笑，声音轻若蚊蚋：“让母亲担忧了，是清云不好。”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都怪我不应该让你一起去寺庙的。” 李安岚抚摸着女儿消瘦的脸颊，叹了口气“还是好生睡一觉，发了汗要好些。”

沐清云顺从地闭上眼。药力渐渐发散，周身像是被浸在温热的水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意识浮沉间，窗外渐亮的晨光被厚厚的帘幕阻隔，只透进一片朦胧的灰白。寒山寺的钟声仿佛还在耳边悠悠回荡，与眼前病榻的困顿交织在一起。她想起昨日马车窗外那抹转瞬即逝的玉兰，想起晚晴说要为她做香囊时亮晶晶的眼眸。

一阵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让她蜷缩起身子。李安岚连忙轻轻拍着她的背，眼中是藏不住的心疼。

好不容易缓过气，沐清云微微喘息着，目光投向帐顶绣着的缠枝莲纹，神思似乎飘向了远方。她的脆弱是如此的明显，印在苍白的脸上，刻在微蹙的眉间。然而，即便是在病中，她的仪态依旧未见多少凌乱，那份根植于骨子里的清雅与坚韧，并未被病痛轻易摧折，反而在这困顿之中，显出一种令人心折的顽强。

浣花苑内，药香弥漫，寂静无声，唯有她不时压抑的轻咳，和窗外偶尔响起的、怕惊扰了她而放得极轻的脚步声。

这一场风寒，如同春日里一场不期而至的倒春寒，虽料想得到，却依旧让人心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而沐清云，便在这满室的担忧与静谧中，独自对抗着身体的沉疴，她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只剩下了呼吸间灼热的气息，和那份与生俱来、无法卸下的，温柔的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