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宋辞蕊

沐清云正凝神望着池水，忽听得一阵略显刻意的说笑声由远及近。她微微抬眼，便见几位衣着华丽的贵女簇拥着一身绯红锦裙的宋辞蕊走了过来。宋府与沐府素来在朝堂有些微妙龃龉，两家的女儿在闺阁中也难免有些较劲，尤其是这宋辞蕊，向来心高气傲，不放过任何能压沐清云一头的机会。

“哟，我当是谁独自在这边躲清静，原来是沐家姐姐。”宋辞蕊站定，用团扇轻掩嘴角，目光在沐清云苍白的脸上扫过，语气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娇俏刁难，“姐姐身子骨弱，这水边风大，仔细又着了凉，回头再病上一场，岂不是让沐伯母更加忧心？要我说呀，既然病才好，就该在府里好生将养着，何必勉强来凑这热闹呢？”她身旁的几位女子也跟着掩嘴低笑起来，目光中不乏打量与戏谑。

这话语听起来似是关心，实则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沐清云体弱多病，不宜出门，甚至暗讽她不该来此场合。若是寻常脸皮薄的，只怕立刻就要羞窘难当。

沐清云闻言，却并未动怒。她只是缓缓抬起头，那双如寒泉墨玉般的眸子平静地看向宋辞蕊，唇边甚至漾开一丝极淡、极温和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清冽。

“多谢宋妹妹挂心。”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不远处凉亭中某个正看似品茶、实则留意着这边动静的人耳中，“不过是偶感风寒，已然痊愈。倒是妹妹如此关切，倒让我想起一句古话，‘仁者之心，常怀恻隐’，妹妹年纪虽小，却有这般体贴之心，实属难得。”她语气温和，仿佛真心在夸赞，却巧妙地将对方带着恶意的“关心”解读为“仁心”和“恻隐”，姿态从容，不卑不亢。

她顿了顿，目光轻轻扫过宋辞蕊过于鲜艳的衣裙和略显张扬的钗环，继续柔声道：“至于这赏花宴，长公主殿下盛情相邀，清云虽体弱，却也不敢辜负殿下美意。况且，春色怡人，百花争艳，各有其态。有秾丽如牡丹者，亦有清雅如幽兰者，若能静心欣赏，皆是美景。妹妹说，是么？”

这一番话，既点明了自己前来是尊重长公主，又借花喻人，暗指自己虽不似对方那般夺人眼球，却也自有风韵，更反将一军，问对方是否懂得欣赏不同的美。言辞文雅，却棉里藏针，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宋辞蕊没料到沐清云病了一场，口齿却依旧如此伶俐，一番话说得她一时语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到错处，只得强笑道：“姐姐真是好口才。”说罢，悻悻然地带着人转身走了。

沐清云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这才轻轻舒了口气，掩唇低低咳嗽了两声。方才一番应对，看似轻松，实则也耗了她些精神。

而这一切，分毫不差地落入了萧逸知眼中。他原本只是无意间瞥见宋辞蕊一行人走向沐清云，担心那抹安静的碧色会受到滋扰，便多留了意。没想到，竟看到了这样一幕。

他见惯了军中直来直往的爽利，也厌烦了朝堂上虚与委蛇的机锋，却从未想过，这后宅女眷的言语往来间，也能有这般不见刀光剑影，却进退有度、锋芒内敛的较量。沐清云那看似柔弱的身躯里，似乎蕴藏着不容小觑的韧性与智慧。她并未因对方的挑衅而失态，也未怯懦退让，而是用最温和的语气，守住了自己的尊严，甚至隐隐占据了上风。

尤其是她以百花作比的那段话，不仅解了自身的围，更透露出一种超脱于容貌争艳的、内在的雅致与通透。

萧逸知握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杯壁，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

赏花宴后不久，萧逸知与沐辰在马场相遇时，交谈似乎比以往更自然了些。一次谈及边关苦寒，将士易患风湿旧疾时，萧逸知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平淡地提起：“日前陛下赏下一匣子上好的血竭和天山雪莲，说是对驱寒补气有奇效。我一個习武之人，身强体健，用这些倒是浪费。听闻府上大小姐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气血亏损，沐兄若不嫌弃，便拿去给令妹调理身子吧，总比放在我府上蒙尘要好。”

他话说得随意，仿佛只是物尽其用，不欲浪费御赐之物，全然不提赏花宴上的所见所闻，更不露半分对沐清云特别的关切。

沐辰先是愕然，随即感激不已。血竭和天山雪莲皆是珍贵难得的药材，有价无市，尤其是对清云这种先天不足、需要温补的人来说，更是对症。他连忙拱手道谢：“萧将军厚赠，沐某代舍妹感激不尽！只是如此贵重……”

“不必客气。”萧逸知打断他，语气依旧淡然，“好东西，当用在需要的人身上才算不辜负。”他翻身上马，动作利落，“明日我让人送到贵府。”

说罢，一夹马腹，骏马嘶鸣而去，留下沐辰站在原地，心中感慨这位冷面将军竟是如此面冷心热，对同袍之家竟这般照顾。他哪里知道，那看似无意间的“留意”和“顺手”，背后藏着的，是一次遥望后的心动，和一番机锋对话后悄然滋长的欣赏。这份始于颜容气质的好奇，正逐渐向着更深层的地方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