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萧逸知如常前往丞相府寻沐辰商议边境布防事宜。公务当前,他强行将昨夜那场荒诞却真实的梦境压在心底,神色是一贯的冷肃沉静。与沐辰在书房就着地图沙盘推演良久,直至午后,方才大致议定方略。
“此事牵涉兵部粮草调配,还需细究。”沐辰揉了揉眉心,略显疲惫,“逸知,你且稍坐,我去取户部上月奏报的副本,我们再核对一番。”
萧逸知微微颔首,目送沐辰离开书房。
独自留在房中,四周安静下来,平日里被理智强行驱散的影像,似乎又有了蠢蠢欲动之势。他起身走至窗边,推开半扇菱花格窗,试图让风吹散心头那点莫名的滞涩。
丞相府的花园景致极佳,窗外正对着一片繁花似锦的园圃。目光无意间掠过葱茏花木,却在不远处一架紫藤花缠绕的秋千上,定格了。
沐清云正坐在那秋千上。
她并未荡高,只是脚尖轻轻点地,让秋千极缓地、若有若无地摇晃着。今日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比梦中那抹碧色更显素净,阳光透过繁密的紫藤花叶,在她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微微仰着头,望着花架顶棚垂落的一串串紫藤花,侧脸线条柔美,神情却有些恍惚,似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未察觉远处窗内投来的目光。
萧逸知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梦中的身影与现实重叠,那份小心翼翼珍藏的触感仿佛再次浮现于唇际。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窗棂,指节微微泛白。
就在这时,一只不知从何处坠下的蜘蛛,晃晃悠悠,正落在沐清云搁在秋千绳上的手背。
沐清云先是一怔,待看清那毛茸茸的小东西。她低低惊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猛地缩手,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向后一仰,想要避开。秋千因她失衡的动作骤然一晃,她重心不稳,足下一滑,竟从并不高的秋千板上跌了下来,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唔……”她痛得蹙紧了眉头,跌坐在草地上,一时竟站不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窗内的萧逸知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先于意识行动。他几乎是瞬间便转身出了书房,步履迅疾却不见慌乱,穿过廊庑,径直走向花园一隅的秋千架。
沐清云正尝试着自己起身,但脚踝的疼痛让她屡屡失败,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她愕然抬头,逆着光,看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她面前,熟悉的冷峻轮廓让她心头一跳。
“萧……萧将军?”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想将扭伤的脚藏了藏,脸颊因窘迫而微微泛红。
萧逸知垂眸看着她,目光在她因吃痛而蹙起的眉心和微微肿起的脚踝上扫过,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沐小姐可是伤到了脚?”
“无妨,只是不小心……”沐清云试图轻描淡写,但声音里的细微颤音泄露了她的疼痛。
萧逸知没有多言,他蹲下身,却保持着一段恰当的距离,并未贸然伸手搀扶。他伸出自己的右臂,横亘在她面前,手臂稳如磐石,声音冷静而不容置疑:“冒犯了,请沐小姐扶住我的手臂,先到那边石凳坐下。”
他的举动克制而守礼,没有任何肌肤相接的意图,只是提供了一个最稳妥的支撑。沐清云看着他递到眼前的手臂,又抬眼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脸,迟疑了一下,终究是脚踝的疼痛占了上风。她低声道了句“多谢将军”,然后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搭在了他坚实的小臂上。
隔着几层衣料,她仍能感受到其下贲张的肌肉力量和灼人的体温。而萧逸知,在她指尖触碰到的刹那,手臂的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他稳稳地托着她的力道,助她单脚站起,又依仗他的支撑,一步步缓慢地挪到不远处的石凳旁坐下。
整个过程,他始终目视前方,未曾多看她一眼,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援助。
待沐清云坐稳,他立刻收回了手臂,退开一步“沐小姐稍候。”他言简意赅,随即转向不远处一个路过、早已看呆的小厮,沉声吩咐,“去请沐小姐的贴身丫鬟速来。”
小厮如梦初醒,连忙应声跑去。
花园中一时只剩下两人。微风拂过,紫藤花香馥郁。沐清云垂着头,耳根微红,低声道:“给将军添麻烦了。”
萧逸知负手而立,目光落在虚处,声音依旧平淡:“举手之劳,沐小姐不必挂心。”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那短暂的搀扶,她指尖的微凉和依靠他时的微弱重量,以及近在咫尺的、与梦中一般无二的清冷药香,在他心底掀起了怎样的波澜。那份被理智压抑的悸动,因这意外的近距离接触,不仅未曾平息,反而如同藤蔓,悄然缠绕得更紧了些。
他站在原地,身姿依旧笔挺如松,直到看见沐清云的贴身丫鬟赶来,这才对沐清云微一颔首,语气疏淡有礼:“既有人照料,萧某告辞。” 说罢,转身离去,步伐稳健,不曾回头。
沐清云望着他消失在花径尽头的高大背影,轻轻抚上仍在作痛的脚踝,眼神中却透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全然明了的情愫。
而萧逸知,在走回书房的路上,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她倚靠时那细微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