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被梅雨季泡得发潮时，苏清圆在窗台上养的薄荷第三次烂了根。她蹲在地板上，指尖捏着发软的茎秆，鼻尖萦绕着潮湿泥土混着薄荷腐坏的气息，像极了三年前那个同样黏腻的夏天。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林医生”三个字。她指尖顿了顿，划开接听键，听筒里传来清润的男声，混着医院特有的背景音——消毒水味仿佛能透过电流飘过来。
“苏小姐，明天上午十点的复查，需要帮你调整时间吗？”林砚的声音总是很稳，像雨天里撑着的黑伞，骨节分明的伞骨撑着一片干燥。
苏清圆看了眼窗外连绵的雨丝，雨水把玻璃划得模糊，远处写字楼的灯光晕成一片暖黄。“不用了，我准时到。”她顿了顿，补充道，“麻烦林医生了。”
“应该的。”林砚的声音顿了两秒，又添了句，“明天可能还下雨，记得带伞。”
挂了电话，苏清圆把腐坏的薄荷扔进垃圾桶，转身走向书桌。桌面上摊着未完成的插画，画的是老巷里的青石板路，雨丝斜斜地织着，路尽头有个模糊的背影。她拿起画笔，笔尖悬在纸上许久，最终还是落在了画面角落——添了一盏挂在门檐下的红灯笼，暖光映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像极了记忆里某个片段。
第二天苏清圆到医院时，雨果然还没停。她撑着一把墨绿的伞，走进门诊楼，鞋底沾着的雨水在瓷砖上留下浅浅的印记。候诊区人不多，她报了名字，护士指了指走廊尽头的诊室：“林医生刚结束一台会诊，你直接进去就好。”
诊室门是虚掩着的，苏清圆轻轻敲了敲，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她推开门，看见林砚正坐在桌前写病历，白大褂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处一道浅浅的疤痕。
听到动静，林砚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稍稍顿了顿。“坐吧。”他指了指桌前的椅子，然后合上病历本，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最近睡眠怎么样？还会经常醒吗？”
苏清圆坐下，把伞靠在墙角，雨水顺着伞骨滴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水渍。“比之前好点了，偶尔还是会在凌晨醒过来。”她垂着眼，盯着自己交握的指尖，“醒了之后就听白噪音，雨声或者咖啡馆的背景音，能慢慢再睡着。”
林砚点点头，拿起笔在病历上记录着，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药还是按之前的剂量吃，不要擅自减。”他抬眼看她，“有没有试过在睡前做点放松的事？比如看书或者画画。”
提到画画，苏清圆的眼神亮了亮。“我最近在画老巷，之前去采风的时候看到的，青石板路，还有老房子的木窗。”她顿了顿，补充道，“就是有时候画着画着，会想起以前的事。”
林砚的笔停了一下，他看着苏清圆，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想起以前的事时，会觉得难过吗？”
苏清圆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摇头：“也不是难过，就是觉得像隔着一层雾，看不清楚。有时候会想，如果当时没做那个决定，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诊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偶尔传来的护士台广播声。林砚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苏清圆，我们之前聊过，过去的选择没有绝对的对错，重要的是现在你想怎么走。”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定的力量，“你喜欢画画，那就继续画，把你想表达的都画进去，或许会好受些。”
苏清圆抬起头，正好对上林砚的目光。他的眼睛很亮，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又温暖。她忽然想起第一次来复诊时，自己因为情绪崩溃哭了，林砚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递了张纸巾，然后安静地等她平复。那时候她就觉得，这个医生和别人不一样，他的安静里藏着一种理解，不是敷衍，也不是同情。
“我知道了。”苏清圆轻轻点头，嘴角牵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谢谢林医生。”
复查结束后，苏清圆走到门诊楼门口，刚要撑开伞，就听见身后传来林砚的声音。“苏小姐，等一下。”
她转过身，看见林砚拿着一把黑色的伞走过来，伞面上印着简单的几何图案。“你的伞好像有点漏雨，”他指了指苏清圆手里的伞，“我这把伞没用过，你先拿着用吧，下次复诊再还给我。”
苏清圆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伞，果然伞面边缘有个小小的破洞，雨水正从破洞里渗出来，打湿了她的袖口。“不用了，林医生，我……”
“拿着吧。”林砚把伞递到她面前，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雨天路滑，用一把好伞安全些。”
苏清圆看着他递过来的伞，指尖碰到伞柄时，传来一丝微凉的触感。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那谢谢林医生，下次复诊我一定还给你。”
“没关系。”林砚笑了笑，眼角有浅浅的细纹，“路上小心。”
苏清圆撑开黑色的伞，走进雨里。伞很大，能把她整个人都罩住，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她回头看了一眼门诊楼门口，林砚还站在那里，白大褂在雨雾中格外显眼。她挥了挥手，林砚也朝她挥了挥，然后转身走回了门诊楼。
雨还在下，但苏清圆的心里却好像亮了一块。她握着伞柄，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像是一种无声的陪伴。她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看着雨水打在伞面上，然后顺着伞骨滑落，在地面溅起小小的水花。
路过一家咖啡馆时，苏清圆停下了脚步。咖啡馆的落地玻璃窗里，暖黄的灯光映着里面的人影，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音乐声。她想起林砚说的“睡前做点放松的事”，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咖啡馆的门。
咖啡馆里人不多，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和烘焙面包的味道。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热拿铁和一块蓝莓蛋糕。服务员把东西端上来时，笑着说：“今天雨下得大，您慢慢坐。”
苏清圆点点头，拿起勺子，小口吃着蛋糕。蓝莓的酸甜在嘴里散开，搭配着拿铁的醇厚，让人觉得很舒服。她看着窗外的雨景，雨水把街道洗得很干净，偶尔有行人撑着伞走过，脚步匆匆。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出版社的编辑张姐。“清圆，你上次给我的那组插画，出版社很满意，想和你签长期合作，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我们约个时间聊聊？”
苏清圆的心里一阵惊喜，她握着手机，声音都有些发颤：“真的吗？张姐，太好了！我最近都有空，您定时间就好。”
“那行，我明天给你发具体时间和地址。”张姐的声音里也带着笑意，“清圆，你很有天赋，继续加油，以后肯定能画出更好的作品。”
挂了电话，苏清圆看着窗外，嘴角的笑意忍不住加深。她拿起手机，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谁，手指在通讯录里翻了翻，最后停在了“林医生”三个字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手机——不过是一件小事，没必要特意告诉他。
但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医院的办公室里，林砚看着手机屏幕上苏清圆的联系方式，指尖也停顿了许久。他想起刚才在门诊楼门口，她撑着那把黑色的伞，转身走进雨里的背影，心里忽然觉得有些柔软。他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雨大，注意安全，到了可以说一声。”但反复看了几遍，还是删掉了，最后只是把手机放回了抽屉。
苏清圆在咖啡馆坐了很久，直到雨小了一些才离开。她撑着那把黑色的伞，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充满了期待。她想，或许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那些过去的阴影，那些深夜里的辗转反侧，或许都会在画笔的勾勒下，在咖啡的香气里，在某个人的陪伴下，慢慢消散。
回到家后，苏清圆把那把黑色的伞挂在玄关，然后走到书桌前，拿起画笔。这一次，她没有犹豫，笔尖落在纸上，很快就勾勒出了咖啡馆的落地窗，窗里暖黄的灯光，还有窗边那个握着热拿铁的女孩。画到最后，她在画面的角落，添了一把黑色的伞，伞面上的几何图案清晰可见。
她看着画，轻轻笑了。或许，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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