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的轰鸣声里，林渡盯着质检报告上的数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批坯布的断裂强度差了0.3N，”她把报告拍在桌上，声音压过机器的嘈杂，“跟新疆棉农反复确认过种植标准，怎么会出问题？”
技术员小张满头大汗：“林姐，可能是新换的梳棉机参数没调好……沈总那边催得紧，要不这批先过了？就差一点点。”
“差一点都不行。”林渡起身走向车间深处，白色工装上沾着的棉絮被风掀起，“纺织业的标准不是卡尺量出来的，是穿在人身上的舒服和安全。”
她蹲在梳棉机旁，指尖拂过运转的钢针，忽然停住：“针距！这里的针距比标准宽了0.1毫米。”
小张凑近一看，果然——细微的误差在高速运转中被放大，导致棉纱的捻度不均匀。他刚要叫维修工，林渡已经从工具箱里翻出扳手，踩着踏板让机器慢下来，徒手调整起针板。
金属的凉意透过手套渗进来，她却像没察觉，直到最后一根钢针归位，才长舒一口气。
这时，沈砚辞的车停在车间门口。他刚结束跨国视频会议，西装还没来得及换，就被助理告知林渡把这批急着出口的坯布全扣了。
“林总好大的魄力。”他走进车间，皮鞋踩在落满棉絮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这批货要是延误，违约金够买十台梳棉机。”
林渡摘下沾着棉绒的手套，脸上还带着机油的痕迹：“沈总要是觉得亏，可以撤资。但想让不合格的布从这里出去，不可能。”
两人的目光在飞扬的棉絮中相撞，像刚才那台没调好的机器，瞬间绷紧了弦。
沈砚辞却忽然笑了。他走到质检台，拿起那块被林渡标为“不合格”的坯布，对着光看：“确实，手感偏硬。”
林渡愣住。她做好了跟他据理力争的准备，甚至想好了如果他逼她放行，就当场提交辞职报告。
“但违约金不能白付。”沈砚辞放下坯布，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让法务部跟海外客户沟通，把交货期延后三天，溢价5%——就说我们追加了‘手工精调’工序，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中国品质。”
林渡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溢价5%意味着什么——沈砚辞用资本的底气，给了她坚持标准的勇气。
“还愣着干什么？”沈砚辞挑眉，“不是要调机器吗？三天后，我要看到这批布的断裂强度比标准高0.5N。”
车间里的轰鸣声似乎柔和了些。林渡重新戴上手套，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声音：“下次调机器，戴护目镜。”
她回头，看见沈砚辞正弯腰捡起她刚才掉落的护目镜，指尖轻轻擦去镜片上的棉絮。阳光从车间高窗斜射进来，给他周身的冷硬轮廓镀上了层绒光，像极了那些被精心梳理过的棉纱。
三天后，这批坯布如期发出。海外客户的验收报告传回来时，林渡正在给新到的新疆棉做水分测试。沈砚辞把平板递到她面前，上面是客户的评价：“这是我们收到过最有‘温度’的坯布。”
“温度？”林渡不解。
“他们说，摸起来不像机器织的，像……”沈砚辞顿了顿，念出后面的话，“像有人用手一点点焐热的。”
林渡的脸颊微微发烫，低头继续测棉花水分，却没发现自己的嘴角正悄悄上扬。
傍晚，沈砚辞的车再次停在车间门口。这次，他手里提着两个保温桶。
“给工人的宵夜，”他把桶递给林渡，“牛肉汤，加了生姜，驱寒。”
林渡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被车间里的蒸汽烫了下，迅速缩了回来。
“对了，”沈砚辞忽然开口，“下周跟我去趟新疆。”
“去新疆？”
“棉农说有批新培育的长绒棉，纤维长度比现在的多3毫米，”他看着她眼里瞬间亮起的光，补充道，“我去谈价格，你去看棉花——分工明确。”
车窗外的夜色渐浓，车间的灯光映在沈砚辞的侧脸上，林渡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带着锋芒的男人，其实也藏着像棉絮一样的柔软，只是需要刚好的温度，才能让那柔软慢慢舒展。
而她不知道的是，沈砚辞坐回车里后，对着手机屏幕上“如何快速了解棉花种植技术”的搜索页面，看了很久。有些棋，一旦落子，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