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光芒在残破神殿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无声呼吸。空气里弥漫着灰尘、血腥、还有江北方的“生机凝胶”散发出的、混合着草药和某种化学制品的古怪气味。疲惫如同沉重的毯子，覆盖在每一个人身上。
谢灵舒在沈琳慧简陋的处理后，陷入了不安稳的昏睡，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偶尔会因为伤痛无意识地抽搐。仇圣然和元乐萱依旧昏迷，呼吸微弱但平稳。鹤悦靠在石旭辰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块相对平整的石板上，闭着眼，但颤抖的眼睫显示她并未真正入睡。石旭辰守在她旁边，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角落，手中无意识地捏着一块从地上捡起的、带有奇异纹路的碎石。
沈琳慧借着篝火的光，心疼地修补着她那本《古代魔法阵图考究大全》，用从袍子上撕下的布条小心地黏合破损的书页和封面，嘴里低声念叨着修复古籍的要点，仿佛这样能让她暂时忘却身处绝境的恐惧。
卢幽越如同真正融入了阴影，只在篝火光芒的边缘留下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负责警戒。
江北方缩在离火光最远的、一根倾倒石柱的基座后面，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忏悔雕像。
屠乐成坐在篝火旁，钉锤剑横在膝上，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擦拭着剑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的目光扫过同伴们，最终落在那面巨大的、描绘着星辰轨迹与未知仪式的残破壁画上。壁画的色彩早已剥落大半，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少数几块顽固的、散发着幽微磷光的色块。那些扭曲的线条和破碎的图案，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琳慧，”屠乐成压低声音，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那壁画……还有这些石柱上的刻痕，你能看出点什么吗？”
沈琳慧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用阴影能量勉强粘合、依旧歪斜的眼镜，顺着屠乐成的目光看去。她仔细端详了片刻，眉头渐渐拧紧。
“风格……非常古老，比我们已知的任何魔法文明都要古老……这些符号，不属于现有的任何魔法体系。”她的声音带着学者特有的专注，却也透着一丝困惑，“看起来像是在描述某种……仪式？或者……观测记录？与星辰运转，空间结构有关……但很多关键部分都缺失了，像是被刻意毁掉，或者……自然风化剥落了。”
她站起身，走到壁画前，手指虚抚过那些模糊的刻痕。“这里……似乎提到了‘基石’、‘循环’、‘补全’……还有这个反复出现的符号，像是一只闭合的眼睛，又像是一颗待孵化的卵……”她喃喃自语，“记载太破碎了，就像一本被撕掉大半的书，只剩下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残页。”
“补全？”屠乐成捕捉到这个词汇，心中一动，“补全什么？”
沈琳慧摇摇头：“不知道。上下文完全缺失。可能是指魔法本身，也可能是指这个世界，甚至……是某种更抽象的概念。”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卢幽越，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浮现，声音低沉而清晰：“有东西。在动。”
瞬间，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连昏睡中的谢灵舒都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眉头蹙起。
“哪里？”屠乐成猛地抓起钉锤剑，压低身体。
卢幽越指向神殿深处，那片被更浓重黑暗笼罩的区域，那里矗立着几尊更加巨大、形态也更加怪异的石像。“那些石像……刚才，它们的影子，动了一下。”
不是石像本身，而是影子！
众人屏息凝神，死死盯向那片黑暗。篝火的光芒无法触及那里，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狰狞的轮廓——那是些半人半兽、或者完全无法名状的雕塑，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仿佛已经沉寂了千万年。
一秒，两秒……
就在屠乐成以为卢幽越是过度紧张时——
其中一尊长着翅膀、形似巨蝠的石像，其投在后方墙壁上的、被远处磷光微微照出的扭曲影子，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如同活物般，脱离了石像本体的轮廓，向内收缩了一寸！
不是错觉！
“戒备！”屠乐成低吼，握紧了钉锤剑。
仿佛被这声低吼惊醒，神殿深处所有的石像，它们那沉寂的影子，同时开始了蠕动！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变得浓稠、立体，并且……脱离了墙壁和地面，如同拥有了实质的形体，站了起来！
这些影子怪物维持着石像原本狰狞可怖的外形，却更加扭曲、更加黑暗，仿佛由纯粹的阴影和恶意构成。它们没有五官，只有空洞的轮廓，但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敌意，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
“是石像鬼的影子！被某种力量活化了的守护灵！”沈琳慧失声惊呼，声音因恐惧而变调，“物理攻击可能效果不大！”
她话音未落，离得最近的一只豹形影子怪物，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众人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精神层面的冲击），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扑篝火旁的众人！目标赫然是离它最近的、刚刚站起的石旭辰！
石旭辰反应极快，诅咒能量下意识地凝聚成一面暗影护盾挡在身前！
嗤！
影子利爪划过护盾，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暗影护盾剧烈波动，竟然被那影子利爪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残余的力量将石旭辰震得向后踉跄！
“它们的攻击能腐蚀能量！”石旭辰骇然道。
与此同时，更多的影子怪物从黑暗中涌出！它们无视物理障碍，在残垣断壁间穿梭自如，从四面八方发起了攻击！
“鹤悦！保护乐萱和伤员！”屠乐成大喝一声，挥动钉锤剑迎向一只扑来的、形似多头猎犬的影子怪物！沉重的剑身带着呼啸的风声砸下，却如同砸中了一团粘稠的沥青，大部分力量被诡异的阴影之躯吸收化解，只有少量阴影被震散，但那怪物晃了晃，立刻恢复原状，再次扑上！
物理攻击，效果甚微！
鹤悦将魔杖指向一只试图靠近谢灵舒和仇圣然的飞蛇影子，杖尖爆出一团炽热的火球！火球撞在飞蛇影子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那影子发出一阵扭曲，消散的速度比被物理攻击快上不少！
“火焰有效！光系、火焰系魔法对它们有克制！”鹤悦急忙喊道。
但她自身的魔力本就所剩无几，又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一个火球之后，杖尖再次闪烁了几下，只冒出几缕黑烟。
沈琳慧试图施展一个照明术，但咒语刚念到一半，就被一只从地面阴影中突然伸出的、枯瘦的鬼手影子抓住了脚踝！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顺着脚踝蔓延而上！她惊叫一声，摔倒在地，手中的厚书也脱手飞出！
“琳慧姐！”鹤悦想去救，却被另一只影子怪物缠住。
卢幽越的身影在影子怪物群中急速闪烁，他的匕首每一次挥出，都能精准地划开影子的核心，带起一溜黑色的烟雾，让影子消散的速度加快。但他只有一人，面对源源不断涌出的影子怪物，也只能勉强自保，无法兼顾所有人。
江北方吓得抱头鼠窜，躲在一块碎石后面，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局势瞬间危急！
屠乐成奋力挥舞钉锤剑，将一只又一只影子怪物砸退、震散，但它们的数量似乎无穷无尽，而且被震散后，过不了多久，又会从其他石像的影子里重新凝聚！他的手臂开始酸麻，呼吸也变得粗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耗死！
“必须找到源头！是那些石像！”屠乐成一边格挡，一边吼道。
“毁掉石像本体！”石旭辰也反应过来，一边用诅咒能量迟滞影子怪物的行动，一边试图靠近一尊最近的石像。但他的诅咒对影子效果不佳，反而引来了更多怪物的围攻！
就在众人左支右绌，防线即将被突破的刹那——
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奇异安抚力量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别……别怕……它们……只是在……执行……命令……”
是元乐萱！她不知何时苏醒了过来，靠在鹤悦之前休息的石板旁，小脸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混乱，反而带着一种异常的、仿佛洞悉了什么的通透感。她看着那些汹涌扑来的影子怪物，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怜悯？
“命令……守护……‘残缺者’……不得……靠近‘基石’……”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乐萱？你说什么？”鹤悦又惊又喜，连忙护在她身边。
元乐萱没有回答鹤悦，而是抬起虚弱的手指，指向神殿最深处，那片最黑暗的区域，那里隐约可见一个更加高大的、被无数锁链状影子缠绕的王座轮廓。“那里……有‘眼睛’……在看着……它觉得……我们……不完整……是……‘残缺者’……”
残缺者？基石？眼睛？
没等众人理解这谜语般的话语，元乐萱的目光又转向那些疯狂攻击的影子怪物，她微微蹙起眉，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它们……很痛苦……被束缚……只想……完成任务……”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没有再释放狂暴的精神冲击，而是缓缓地、艰难地，将自己那微弱却异常纯净的精神力，如同最轻柔的丝线，探向了离她最近的一只、正准备扑向沈琳慧的狼形影子怪物。
没有攻击，没有对抗。
那精神力丝线，轻柔地缠绕上影子怪物，传递去的，并非敌意，而是一种……理解的意念？一种安抚的波动？
奇迹发生了。
那只狂暴的狼形影子怪物，动作猛地一滞！它空洞的轮廓转向元乐萱，似乎在“看”着她。那纯粹的、由敌意和杀戮指令构成的躯体，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波动。它举起的前爪，缓缓放了下来。虽然依旧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但那股不死不休的攻击欲望，明显减弱了！
“它们……能沟通？！”沈琳慧趁机挣脱了鬼手影子，捡起自己的书，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元乐萱的额头渗出更多的冷汗，身体摇摇欲坠，显然这样做对她负担极大。但她没有停止，继续将那种理解与安抚的意念，如同涟漪般，向着更多的影子怪物扩散而去。
并非所有影子怪物都立刻停止攻击，但它们的动作明显变得迟缓、犹豫起来。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杀戮机器，内部程序出现了混乱。
“就是现在！毁掉石像！”屠乐成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怒吼一声，不再理会身边变得迟疑的影子，如同狂暴的战车，冲向最近的一尊石像！钉锤剑带着他全部的力量和体重，狠狠砸在石像的基座上！
轰隆！
石屑纷飞！那石像剧烈摇晃，表面出现裂痕！与此同时，从这尊石像影子里诞生的所有影子怪物，都发出无声的哀嚎，身体变得淡薄，仿佛随时会消散！
“有效！”石旭辰也精神大振，不再使用效果不佳的诅咒，而是凝聚起纯粹的暗影能量，如同重锤般轰击另一尊石像！
卢幽越的身影更是如同死神，直接出现在一尊石像的头顶，匕首带着凝聚的阴影之力，狠狠刺入石像头颅与身体的连接处！
咔嚓！咔嚓！轰隆！
一尊接一尊的石像在众人的合力攻击下崩碎、倒塌！随着石像本体的毁灭，那些由它们影子诞生的怪物，如同被切断了根源，纷纷发出无声的嘶鸣，化作缕缕黑烟，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当最后一尊石像在屠乐成的重击下化为齑粉，神殿深处终于恢复了死寂。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劫后余生、剧烈喘息的声音。
所有人都脱力地坐倒在地，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一时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屠乐成走到元乐萱身边，看着她虚脱地靠在鹤悦怀里，小脸上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神圣的平静。
“乐萱，你……”屠乐成不知该如何形容刚才发生的一切。
元乐萱微微睁开眼，声音细弱，却清晰：“它们……不是坏的……只是……被困住了……和我们一样……”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神殿最深处那片黑暗，“那里……有东西……在呼唤……‘补全’……”
她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每个人心中荡开涟漪。
残缺者？呼唤？补全？
这残破的神殿，这诡异的壁画，这被活化的影子守护灵，还有元乐萱那突然展现的、与非人存在沟通的能力……一切似乎都指向某个被遗忘的秘密。
屠乐成顺着元乐萱的目光，望向那片深邃的黑暗。那里，仿佛真的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这群意外的闯入者。
“休息。”屠乐成收回目光，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天亮后，我们去看看，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这一次，没有人反对。
篝火依旧在燃烧，映照着众人眼中重新燃起的、混合着疑虑、好奇与一丝微弱希望的光芒。
出路，或许就藏在那“补全”的低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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