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态园回来的第二天,我到底还是没忍住,趁着下午没课,直接回了家。我必须找父亲问清楚,江慕礼那条短信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不拔出来我寝食难安。
推开家门,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扑面而来,苦涩中带着点说不清的沉闷。我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进客厅,看见父亲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还冒着热气。
宁瑶爸,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放下包,紧张地走到他身边。父亲的气色看起来比前几天更差了,脸色有些苍白,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
父亲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下意识地想用报纸遮住那碗药,但已经来不及了。
宁国华瑶瑶?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没课吗?
他扯出一个笑容,试图转移话题。
宁国华没事,就是最近天气变化,有点感冒,熬点预防的药喝喝。
感冒需要喝这么苦的中药?我心里疑窦丛生,但看他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我只好先把江慕礼的事摆在前面。
宁瑶爸,我回来是想问问江慕礼的事。
我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开门见山。
父亲端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低头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喝了一小口,才问。
宁国华慕礼?他怎么了?你们联系了?
宁瑶他昨天给我发短信了。
我盯着父亲的眼睛,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宁瑶一个陌生号码,说‘天气好,外出活动注意防晒’,落款是江慕礼。
父亲握着碗沿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但他脸上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
宁国华哦,这不是挺好的吗?知道关心人。我说了,这孩子心细。
宁瑶好?
我简直要气笑了。
宁瑶爸,问题是他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又怎么知道我昨天有户外活动?我从来没给过他联系方式!
客厅里安静了几秒,只有墙上挂钟滴答走的声音。父亲又低头喝了一口药,苦涩的味道似乎让他皱了下眉。他放下碗,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这才抬起头看我,眼神有些闪烁,语气却努力装得很随意。
宁国华啊,那个啊……是我给他的。上次他不是来家里吃饭嘛,我看你们年轻人,以后说不定要多联系,就把你号码给他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理,但仔细一想,根本站不住脚。上次吃饭,我和江慕礼之间的气氛简直降到了冰点,父亲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们“以后会多联系”?还主动给他我的号码?
宁瑶那他怎么知道我们社团昨天有户外活动?
我追问道,心里的怀疑越来越重。
宁瑶这件事我连您都没特意说,他只见过我两次,从什么渠道知道的?
父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避开我探究的目光,伸手去拿茶几上的遥控器,像是要开电视,嘴里含糊地说。
宁国华这个……我好像随口提过一句吧?说你周末好像有活动。可能他记性好,就顺便发个短信关心一下。瑶瑶,你别想太多,慕礼没恶意的,他就是……就是比较细心。
随口一提?父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健谈,会跟一个只见了两次面的“相亲对象”聊我周末的行程?而且,江慕礼的这份“细心”,已经超出了正常关心的范畴,简直到了令人不适的地步。
宁瑶爸,您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宁瑶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男人,对我的行踪这么了解?这根本不是细心,这像是……像是……
像是调查过我。
后面这几个字我没说出口,因为看着父亲骤然变得紧张和甚至带着点恳求的眼神,我把话咽了回去。他的反应太奇怪了,不是在替我分析担忧,反而像是在极力替江慕礼开脱,掩盖什么。
宁国华瑶瑶!
父亲打断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宁国华真的就是你爸我多说了两句,人家也是好意。你怎么总把人往坏处想呢?慕礼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跟你保证!
他又来了,那种毫无原则、近乎偏执的维护。
我看着父亲,心里充满了无力感。他显然没有对我说实话,至少没有说全部的实话。他和江慕礼之间,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约定或者联系。可看他现在这副样子,我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真话了,他只会用更蹩脚的理由来搪塞我。
一股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为什么以前那个把我护得紧紧的、对靠近我的任何雄性生物都充满警惕的父亲,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会如此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甚至不惜对我撒谎?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眼眶的酸涩,换了个问题。
宁瑶爸,那你老实告诉我,你和江慕礼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你说他年轻有为,家世好,这样的人,怎么会需要你来介绍对象?你们到底是在什么场合认识的?
这是我心里另一个巨大的疑团。以江慕礼表现出的那种气场和条件,他身边应该不缺女人才对,怎么会需要通过长辈相亲这种传统的方式?而我父亲,一个普通的中学老师,社交圈子并不复杂,又是通过什么途径认识这样一位“青年才俊”的?
父亲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问这个,他愣了好几秒,眼神飘忽,像是在努力编造一个合理的说辞。
宁国华就……就是有一次,在朋友组织的聚会上。
他语速很慢,带着明显的不确定。
宁国华聊起来,发现挺投缘的。他好像对音乐也挺感兴趣的,你知道的,爸爸喜欢拉点二胡……
对音乐感兴趣?我脑海里浮现出江慕礼那张冷峻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的脸,实在无法把他和“对二胡感兴趣”联系起来。这个理由,比刚才那个更牵强。
宁瑶哪个朋友?什么聚会?
我步步紧逼。
宁国华就是一个……一个老同事,说了你也不认识。
父亲含糊地带过,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过头,用一种近乎苦口婆心的语气对我说。
宁国华瑶瑶,爸爸知道你心里有疑问,觉得爸爸变得不可理喻。但爸爸求你,相信爸爸这一次,爸爸活了五十多年,看人不会错的。慕礼他真的很好,他比你想象的要好得多。你给他一个机会,试着了解他一下,行不行?就算……就算是为了爸爸,好吗?
又是这句话。为了他。
我看着父亲近乎哀求的眼神,和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与苍白,所有质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是我爸,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母亲走后,他是我唯一的依靠。他现在这个样子,让我又气又心疼。
我最终什么也没再说。我知道,从他这里,我得不到真实的答案了。关于江慕礼的一切,像一团迷雾,而我父亲,显然是站在迷雾那边的。
我没有在家吃晚饭,借口学校还有事,匆匆离开了。走出楼道,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我却觉得浑身发冷。父亲含糊其辞的答案,不仅没有解开我的疑惑,反而让我更加不安。
江慕礼,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用了什么手段,让我父亲这样维护你,甚至不惜对我撒谎?
我站在路边,看着车来车往,第一次对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同时,一种更深的不安感攫住了我——父亲的身体,真的只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是简单的“感冒”吗?
那条被删掉的短信,父亲苍白的脸色,苦涩的中药味,还有那些漏洞百出的解释……所有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我隐隐害怕去触碰的真相。
我拿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江北寒的名字,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该把他卷进来。我需要的,也许是另一个人的意见。
我点开了和宋佳颜的聊天框,手指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
宁瑶颜颜,晚上有空吗?陪我喝杯奶茶吧,我有点事想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