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人之后的生活,与佚名想象的恣意潇洒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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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世 · 懵懂少年(男)
首先,它得学会用两条腿走路,而不是四条腿奔跑。这看似简单的转变,对于习惯了轻盈腾跃的赤狐之魂来说,不亚于一场酷刑。它的第一世,是个农户家的男孩。前三年,他的膝盖和额头几乎从未完好过,总是青紫交加,活像在脸上和腿上开了染坊。他试图像过去那样纵身跃上矮墙,结果却是一个标准的“嘴啃泥”,引得院里的母鸡都“咯咯”地叫着跑开,仿佛在嘲笑他的笨拙。“当狐狸的时候,这墙我闭着眼睛都能翻过去!” 他趴在地上,郁闷地捶了下地面,却只换来生疼的拳头和母亲又气又笑的责骂。
第五世 · 游方郎中(男)
他转世为一游侠郎中,凭借积累的草药知识,倒也像模像样。某地爆发瘟疫,他耗尽心血,翻烂了记忆中的药典,终于研制出有效的药方。他满怀希望地去告知官府和当地医馆,却因衣衫褴褛、身份低微,人微言轻,无人信服。反被最大的药铺东家勾结贪官,污蔑他是散布瘟病、蛊惑人心的妖人,要拿他问罪。几个衙役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时,他悲愤交加,却无力反抗,只能仰天长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吼:“想当年我做妖的时候,这种黑心药铺,我起码得让他连做一个月噩梦,梦见自己掉茅坑!再让他的药罐子天天熬出死老鼠味!” 可惜,现在他空有记忆和愤懑,却只能像丧家之犬一样,在被驱逐的唾骂声中,憋屈地逃离这座绝望的城池。那一世,他积累的“功德”,仅仅是冒险在城外树林里,用采到的有限草药,救治了几个同样被抛弃等死的可怜人。
第十五世 · 书香门第(男)
他转世为书香门第之子,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他怀着“以文载道”的雄心,写下针砭时弊、直指官场腐坏的策论,梦想着能革除弊政,匡扶天下。然而,他的文章触怒了当权者,被罗织罪名,投入大牢。在阴暗潮湿、鼠蚁横行的牢房里,他望着小窗外那一线被铁栏分割的天空,不禁怀念起当年那个连本地县太爷家屋顶都敢上去打个滚、顺便撒泡尿标记一下的自己。“唉…” 他叹了口气,敲了敲冰冷的石壁,“要是现在还能变回狐狸,至少能从这个耗子洞钻出去。” 回应他的,只有隔壁牢房疯子断续的呓语和老鼠窸窣的声音。
第二十三世 · 闺阁绣女(女)
她也曾转世为江南水乡的闺阁小姐。这一世,她被困在精致的绣楼里,学习繁复的礼仪和女红。那小小的绣花针,比当年最锋利的爪子还难驾驭,常常扎得她指尖冒血珠,绣出的鸳鸯被姐妹私下嘲笑像“溺水的水鸭子”。她无比怀念在山林间奔跑时,那拂过皮毛的烈烈风声,而不是现在这缠缠绕绕、让人透不过气的熏香和规矩。有一次,她实在闷得慌,趁着夜色想爬上自家院墙看看外面,结果裙裾被勾住,摔了个七荤八素,被巡夜的家丁发现,差点被当成投井的怨鬼,闹得全家鸡飞狗跳。她躺在床上养伤时,内心哀叹:“当小姐比当狐狸累多了!”
第三十世 · 市井妇人(女)
她还曾是一介市井妇人,每日为柴米油盐奔波。她能做的不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而只是些微小的、甚至微不足道的善行。比如,帮邻居耳背的王大娘找她那只总喜欢蹲在房顶,用睥睨众生的眼神进行“精神蔑视”的大肥猫(佚名内心:这肥猫的眼神,怎么比当年山里头那只吊睛白额虎还拽?抓到你非得撸秃你!);或者,在私塾先生讲课时不小心打瞌睡的时候,偷偷帮他把快要滴到山羊胡子上的口水擦掉(这活儿技术含量极高,动作必须快如闪电,且不能惊醒先生,其难度堪比当年在猎人箭下极限逃生)。
第四十八世 · 工厂女工(女)
她降生在轰鸣的纺织厂,成为无数面色苍白的女工之一。空气中弥漫着棉絮和机油的味道,巨大的机器如同钢铁怪兽,日夜不休地嘶吼。她灵巧的狐狸本能,在这里唯一的作用就是能比别人更快地发现断掉的线头,但这只能让她勉强维持生计,手指却被粗糙的纱线磨得血迹斑斑。她看着身边同样年轻却眼神麻木的同伴,想起当年在山林里,她只需轻轻一跃就能摘到最甜美的野果。“这铁笼子,比猎人的陷阱还让人无处可逃” 她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默默想着,“至少陷阱还能挣断,这里的线头,却永远也接不完。”
第五十五世 · 战地护士(女)
炮火连天,硝烟弥漫。她穿着沾满血污的护士服,在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里穿梭。凭借过往几世零星积累的草药知识和远超常人的冷静(毕竟见过太多生死),她努力拯救着每一个能拯救的生命。但面对缺医少药和源源不断的伤员,她常常感到深深的无力。她能做的,或许只是为一个濒死的年轻士兵擦干净脸,握着他的手,直到他停止呼吸。在短暂的休息间隙,她望着被战火映红的夜空,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用妖力安抚过一只受伤的鹿。“现在…” 她疲惫地闭上眼,“我连止痛的吗啡都无法变出来。”
第六十二世 · 社畜程序员(男)
这一世,他坐在格子间里,面对闪烁着代码的显示器。他的“传承记忆”和千百世的人生经验,在KPI、OKR和无休止的会议面前毫无用处。他依然“记忆力超群”,能记住所有复杂的业务逻辑和bug,但这只会让他承担更多繁琐的维护工作。他依然想“行善积德”,比如偷偷帮隔壁组实习生改掉一个可能导致深夜加班的关键错误,或者在老板决定裁员时,匿名在内部论坛发一篇数据详实、逻辑缜密的反对文章。结果前者被同事抢了功劳,后者他的账号被迅速封禁,帖子秒删,他还被HR约谈,暗示他“不要传播负能量”。“唉…” 他盯着屏幕上自己的倒影,黑眼圈浓重,“当年在山里,看谁不顺眼还能给他来个鬼剃头,现在只能在匿名论坛上‘键政’,还被打压… 这人间,越来越不好混了。”他最大的“善举”,可能就是每天深夜下班时,把公司楼下那只流浪猫没吃完的火腿肠捡起来,小心地放在干净的落叶上,免得被保洁阿姨骂。
第七十世 · 流量偶像(女)
她拥有惊人的美貌——这是她某一世偶然救下一个土地佬儿,对方硬塞给她的“微末福报”。她成了聚光灯下的流量偶像,享受着粉丝的狂热追捧。但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甚至每一次呼吸,都被经纪公司、粉丝和社交媒体无限放大、审视。她不能再随心所欲地说话,不能再痛快地吃东西,连发自内心的微笑都需要练习。一次,她试图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为一个遭受不公的弱势群体发声,却立刻被资本警告,被对家粉丝网暴,被贴上“无知”“被利用”的标签。她坐在豪华却冰冷的公寓里,看着网络上汹涌的恶意,想起做狐狸时,不喜欢谁直接龇牙就行,哪需要这么多弯弯绕绕。“原来成了人,拥有了更大的声音,反而更加说不出想说的话了。”她苦笑,那笑容完美得如同排练过千百遍。
第七十五世 · 外卖骑手(男)
在这个算法至上的时代,他是一名外卖骑手。风里来雨里去,与时间和导航软件赛跑。他精湛的“丛林穿梭”技巧(源于赤狐的本能),让他总能找到最快捷的小路,效率极高,好评如潮。但他也因此被系统判定为“优质劳动力”,派送了更多、更远的订单。一次,他为了按时送达,在雨中滑倒,餐盒洒了一地。他顾不上疼痛,第一反应是计算超时扣款和餐损赔偿。他扶着电动车,看着雨中模糊的城市灯火,忽然想起千年前,他也曾这样在雨中奔跑,那时是为了给一个受伤的猎户寻找草药,浑身湿透,心里却是一片火热。“现在同样奔跑,同样湿透,”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心里却只算着几块钱。” 他偶尔的“小善举”,是在不超时的情况下,顺手帮独居的老人把门口的垃圾带下楼,或者在系统崩溃、其他骑手怨声载道时,凭借古老的方向感,默不作声地帮大家找到正确的楼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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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跨越时代的轮回,如同一条漫长得看不见尽头的镀金锁链,每一个时代,都是锁链上形态各异、却同样坚固的一环,将佚名牢牢束缚在“人”的躯壳与命运之中,让他品尝着不同形态的“无能为力”。
它能做的不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而只是些微小的、甚至微不足道的善行:给寒夜中的乞儿一枚铜钱和一句鼓励;为迷途的商队指明正确的方向;在荒年偷偷将自家不多的存粮分给更困难的邻居…… 它依旧会遇到爱它的人——慈祥的父母、挚爱的伴侣、肝胆相照的朋友。它珍视每一份情感,将那些温暖的瞬间、共同的笑语与泪水,都如同珍宝般深藏心底。
可轮回是无情的磨盘。当它带着所有沉甸甸的记忆,在某一世终于找到转世后的“故人”时,对方眼中只有全然陌生的疏离与警惕。那些它视若生命的共同回忆,成了它一个人孤独的负重,甜蜜,却更伴随着噬心的痛苦。
迷茫,如同附骨之疽,在千百世无力回天的轮回中,非但没有被岁月稀释,反而沉淀得愈发浓稠、晦暗。它渗透进每一次转世的记忆里,化作一声声无声的诘问:若善意终被辜负,努力总成泡影,那么这漫长的修行,意义何在?
正是在这意义几乎要被虚无彻底吞噬的边缘,那个源自血脉传承的终极目标——“成神”,便愈发凸显出其不可替代的地位。它不再是遥远星空中的一个光点,而是沦为了在绝望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绳索。一个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偏执的念头,在佚名的灵魂中扎根、疯长:
“必须成神……唯有成神!”
“再坚持一下!只要成神,拥有了无上神力,就能扭转这一切!我能回溯时光,弥补所有遗憾,能帮助天下所有需要帮助的人,创造一个没有痛苦的完美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