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死盯着那扇门,耳朵里的嗡鸣声像一根冰冷的探针,直插进颅骨。管家刚才离开时,那声“咔哒”落锁的轻响,此刻在脑海里被无限放大,变成沉重的铁链拖拽声。
别相信任何声音。
那我自己脑子里的声音呢?这疯狂的猜忌,这噬骨的恐惧,是不是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用我自己的笔迹,在我自己的备忘录上,种下一颗自我毁灭的种子?
我冲到书桌前,一把抓起那个皮质备忘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纸页被粗暴地翻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我一页一页地检查,寻找任何可能被遗漏的线索,任何能证明或反驳那行字的证据。除了那页警告,其他页面要么是之前写作时记录的零散构思——主角的性格细节,某个场景的片段描写——要么就是空白。
笔迹。我反复对比那行警告和我之前记录的内容。一模一样。每一个顿笔的力度,每一个连笔的弧度,甚至那种无意识中向右上方微微扬起的趋势,都分毫不差。这绝不是模仿。这就是我写的。
可我不记得我写过。
冷汗又一次冒出来,黏腻地贴在额头上。记忆出现了断层?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操控了我的手?
我猛地将备忘录摔在桌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吓了我自己一跳。声音。又是声音。
不能待在这里。我必须知道窗外到底有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死一般,一步步挪到窗边。手指触碰到厚重窗帘的绒布面料,冰凉的触感让我指尖一颤。我停顿了几秒,积攒着勇气,然后,猛地将窗帘拉开一道窄缝。
铅灰色的天光瞬间涌了进来,刺得我眼睛微眯。天空依旧低沉,云层压得很厚,看不到太阳,也……没有无人机。
远处,城市的天际线像一堆沉默的积木。近处,是公寓楼光滑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单调的天光。什么都没有。那个我之前似乎看到的黑点,消失了。或者,它从未存在过。
是错觉?还是它飞走了?
我扒着窗户的边缘,脸几乎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极力向下望去。下面是令人眩晕的高度,街道和车辆缩成了玩具模型。从这个角度,我看不到公寓入口,也看不到任何可以判断这座建筑具体位置的标志。
一种彻底的孤立感攫住了我。我被悬在这里,一个华丽的囚笼,与世隔绝。
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咕噜声。饥饿感提醒着我时间的流逝,也提醒着我身体最基本的需求。我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距离午餐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那个管家。
“假扮的”。
这三个字像毒刺一样扎在脑子里。如果他不是哑巴,那他为什么要伪装?为了降低我的戒心?为了更方便地监视我?李斯特和他背后的人,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一个故事的结局,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我回到电脑前,文档还停留在我刚刚写下的“真实记录”那一页。看着那些文字,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我把自己的困境写进了小说里,这算什么?艺术的加工?还是绝望的求救?
我的目光落在文档最上方,那个我为之奋斗了几个月的小说标题上。一个关于欺骗与背叛的悬疑故事。此刻,它像一面扭曲的镜子,映照着我自身的处境。
也许……也许答案不在窗外,不在那个管家身上,而在这里。在这个故事里。
一个疯狂的念头浮现出来。
如果,这个“沉浸式写作”,不仅仅是提供一个封闭环境那么简单呢?如果他们提供的,是整个“故事”的框架,而我,正在不知不觉中,按照他们设定的剧本演下去?
文档里多出的字,备忘录上的警告……这些都是剧本的一部分?为了激发我真实的恐惧,然后将它榨取出来,灌注进那个等待结局的故事里?
如果是这样,那我现在写下这些“真实经历”,岂不是正合他们心意?
胃里一阵翻搅。我分不清这恶心是源于饥饿,还是源于这个可怕的猜想。
我移动鼠标,光标在“真实记录”那段文字上逡巡。删除?保留?
最终,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新建了一个文档,给它起名为“日志 - 第一天(?)”。我不知道今天是我被关进来的第几天,时间感已经开始模糊。我在这个新文档里,简单地记下了:发现异常文字,备忘录警告,管家说话,窗外未见无人机。
干巴巴的陈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是在记录别人的事情。
做完这一切,我感到一阵虚脱。精力在猜忌和恐惧中被快速消耗。
午餐时间快到了。我坐在椅子上,面朝着门口,等待着。这一次,我要更仔细地观察他。他的动作,他的眼神,任何一丝不自然的细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只有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和我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
终于,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轻微的轮子滚动声。餐车来了。
我屏住呼吸。
门锁发出“嘀”的一声轻响,然后是门把手转动的声音。门被推开,那个穿着黑色制服、身形挺拔的管家,推着餐车,无声地滑了进来。
他的目光低垂,看着地面,像往常一样,将托盘放在进门处的小几上。
就在他放下托盘,直起身,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我开口了,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
“等等。”
他的动作顿住了。缓缓地,抬起了头。
第一次,我真正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的眼睛是深褐色的,很普通。但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好奇,没有不耐,甚至没有被打扰的不悦。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像两潭死水。
他就那样看着我,等待我的下文。
我喉咙发干,准备好的问题卡在嗓子里。在他的注视下,那句“你是谁”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咖啡,”我最终挤出一句,“晚上……能换一种咖啡吗?现在的太苦了。”
他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过了大约三秒,他微微颔首。
“好的,先生。”
同样的平直语调。然后,他转过身,推着餐车,走了出去。
门再次合拢,落锁。
我僵在原地,心脏狂跳。
就在刚才,在他转身前那一刹那,我好像……我好像看到他左边制服的领口内侧,靠近锁骨的位置,似乎……有一小块深色的,像是电子设备接口的东西,一闪而过。
是我看错了吗?
那是什么?
监听器?生命体征监测仪?还是……别的什么?
嗡鸣声似乎又响了一些,在我耳边盘旋。
别相信任何声音。
那眼睛看到的呢?
我能相信我的眼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