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转动的声音,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激起剧烈的涟漪。
我攥紧了黄铜钢笔,笔尖几乎要刺破掌心的皮肤。冰冷的金属触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是谁?李斯特?管家?还是……那个写下“轮到你了”的……“我”?
门,被缓缓推开了。
没有预想中李斯特那带着金属质感的嗓音,也没有管家沉默刻板的身影。
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我从未见过,却又感觉无比熟悉的人。
他穿着和我一样的灰色居家服,身形瘦削,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一种长期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他的眼睛,和我一样,是深褐色的,但里面没有惊恐,没有疯狂,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最让我浑身血液冻结的是——他的脸。
那张脸,和我每天在镜子里看到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分毫不差。
下巴上那道浅疤,左眉尾那颗微不可查的小痣,甚至眼角那因为长期熬夜而生的细纹……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从镜子里走出来的倒影。
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张着嘴,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砂石,发不出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猜忌、恐惧、推论,在这一刻被这绝对的、不可能的“存在”轰得粉碎。
两个我?
不……不可能!
是镜子?是幻觉?是我彻底疯了?!
我猛地扭头看向洗手间的方向,门依旧虚掩着,里面没有灯光。不是镜子。
我转回头,死死盯着门口那个“我”。他依旧平静,甚至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观察一个有趣的标本。
“你……”我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他开口了。声音……也和我一模一样。那干涩的,带着一点疲惫的语调,就是我每天听到的自己的声音。
“看来,‘锚点测试’失败了。”他说,目光落在我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紧握着钢笔的手上。“痛感,笔迹,甚至你坚信的‘自我认知’,都不是可靠的坐标。”
他的话像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剥开我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他知道备忘录!他知道我做的测试!
“你是谁?!”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
“我是林。”他回答得理所当然,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至少,在‘这个故事’里,我是。”
这个故事?
我猛地看向电脑屏幕。那行“现在,轮到你了”依旧刺眼。
“不……不可能……”我摇着头,向后退,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你是假的!是李斯特搞出来的!全息投影?仿生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神态,像我无数次在写作陷入瓶颈时,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叹息一样。
“李斯特?出版商?‘沉浸式写作’?”他重复着这些词汇,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那只是‘故事’给你设定的背景板,为了让‘迷失’这个过程显得更合理,更……有沉浸感。”
他向前走了一步,踏进了房间。
我立刻将钢笔尖对准他,像握着一把匕首。“别过来!”
他停下了脚步,举起双手,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一个我紧张时也会做的习惯性动作。
“放松点。”他说,“如果我要对你不利,你早就‘不存在’了。”
“不存在……”我咀嚼着这个词,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看看你写的东西。”他指了指电脑屏幕,目光却依然锁定着我。“你把‘被困’、‘监视’、‘猜忌’写进了结局,你以为那是你的反抗,你的揭露。但那恰恰是‘故事’需要的养分。它在汲取你的恐惧,你的困惑,你为寻找‘真相’而进行的全部挣扎。”
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我的心脏上。
“就像现在,”他看着我,眼神里那丝怜悯更重了,“你面对‘我’时的这种彻底的崩溃和认知失调,才是‘故事’最渴望的‘结局’本身。”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屏幕。我写下的那些文字,那些沾着我的恐惧和绝望的句子,此刻看起来像一个个扭曲的符咒。它们不是记录,是献祭。而我,就是那个被绑在祭坛上的祭品。
“那……你到底是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握着钢笔的手也开始不稳。
“我说了,我是‘林’。”他平静地回答,“是完成了‘迷失’,并意识到自身‘故事’属性的那一个。你也可以把我理解成……你的‘后续章节’。”
后续章节……
所以,“轮到你了”的意思是……我的“故事”即将结束,而他的……开始了?或者说,是一种……覆盖?
“不……”我喃喃道,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几乎要将我撕裂。“这太疯狂了……”
“疯狂的从来不是‘故事’本身,”他微微歪头,那个动作让我毛骨悚然,“而是深陷其中,却坚信自己拥有‘自由意志’的……角色。”
他再次向前迈步,这一次,速度不快,但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平稳。
“该落幕了。”他说,声音依旧是我的声音,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你’的挣扎很精彩,为‘故事’提供了足够的张力。但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更清晰的终点。”
我背靠着墙,退无可退。看着他一步步走近,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在视野里越来越大。
我能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极淡的,和我用的同款须后水的味道。
绝对的,彻底的,毁灭性的真实。
我崩溃了。
积蓄的所有恐惧、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冲垮了堤坝。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用尽全身力气,将紧握的黄铜钢笔,朝着他那双平静得令人发疯的眼睛,狠狠刺了过去!
钢笔尖撕裂空气,带着我所有的绝望,化作一道冰冷的寒光。
他没有躲。
甚至,在那钢笔尖即将触及他眼球的瞬间,我看到了他嘴角那丝弧度,似乎……扩大了一些。
像是……期待。
“噗——”
一声轻微的,钝器刺入**的闷响。
温热的液体,溅到了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