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地的监狱终年被积雪覆盖,高耸的围墙外是呼啸的风雪,围墙内是比风雪更冷的秩序。典狱长阿尔瓦·洛伦兹站在塔楼顶端,黑色大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银灰色的眼睛扫视着下方放风的囚犯,像一只巡视领地的雪鸮。
"新来的狱卒到了,大人。"副官在他身后恭敬地报告。
典狱长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新人被分配到这座与世隔绝的监狱,大多数撑不过三个月就会申请调离。极北监狱不是给软弱者准备的。
"他叫卢卡·巴尔萨,代号“冬蝉”,是从中央监狱调来的。"
"冬蝉?"典狱长终于转过身,眉头微蹙,"奇怪的代号。”
典狱长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带他来见我。"
当冬蝉站在典狱长面前时,他第一次感到了意外。这个年轻男子身形修长却单薄,制服在他身上显得过于宽大,苍白的脸上却有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像是雪地里突然出现的两簇火焰。他站姿挺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柔韧感。
"为什么申请调来极北监狱?"典狱长冷冷地问。
"我没有申请,是被调来的。"冬蝉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清朗,"上一个监狱的典狱长说我不够严肃,不适合在中央监狱工作。"
典狱长注意到他说话时眼角微微弯起的弧度,这在极北监狱是罕见的。这里的人要么麻木,要么阴郁,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微笑。
"在这里,笑容是奢侈品。"他警告道。
冬蝉的笑意更深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那我会让它变成日常用品,大人。"
典狱长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这个青年太明亮了,明亮得刺眼。他挥手示意他退下,却在门关上后久久凝视着他离开的方向。
接下来的日子里,典狱长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地注意着冬蝉的一举一动。他会在巡逻时为囚犯带去额外的毛毯,会在食堂里哼着轻快的小调,会在值夜班时对着结霜的窗户呵气画画。这些行为在极北监狱都是不被允许的,但典狱长却没有制止他。
"您对那个新来的狱卒太宽容了。"副官提醒道。
典狱长没有回答。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这个违反纪律的青年网开一面。直到有一天夜里,他在巡视时发现冬蝉独自站在北塔的窗前,月光透过冰晶洒在他脸上,他眼中含着泪水,嘴角却依然挂着微笑。
那一刻,典狱长感到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对这个青年产生了超出职责范围的关注。
冬季过半时,极北监狱迎来了最严酷的极夜。太阳不再升起,只有无尽的黑夜和暴风雪。囚犯们开始出现抑郁症状,狱卒们也变得更加暴躁。只有冬蝉,依然保持着那不合时宜的活力。
"你不觉得冷吗?"一天夜里,典狱长发现他在仓库整理物资,手指冻得通红却还在工作。
冬蝉抬头看他,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冷啊,但抱怨又不能让它变暖。"他搓了搓手,指节修长却布满冻疮,"大人,您知道吗?在中央监狱时,我见过春天的样子。绿色的,温暖的,有花开的味道。"
典狱长沉默。他出生在极北之地,从未见过春天。"这里没有春天。"他生硬地回答。
"但我们可以想象啊。"冬蝉笑着说,眼睛在煤油灯下闪闪发亮,"想象一下,冰雪融化,阳光照在脸上,像羽毛一样轻..."
"够了!"典狱长突然打断他,却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冬蝉描述的景象让他心跳加速,"这里是监狱,不是童话故事。"
他转身离开,却整夜无法入睡,脑海中全是冬蝉描述的那个从未见过的春天。
一周后,副官带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冬蝉涉嫌协助囚犯越狱。
"证据确凿,大人。他在给囚犯送饭时传递消息,还偷了仓库的钥匙。"
典狱长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被人当头一棒。他亲自带人去逮捕冬蝉,在他房间里搜出了详细的越狱计划和写给外界的情报。
"为什么?"在审讯室里,典狱长盯着被铐在椅子上的冬蝉,声音低沉得可怕。
冬蝉抬起头,脸上不再有笑容,但眼神依然明亮,"因为这里太冷了,大人。不只是温度,还有人心。那些囚犯...他们中的一些罪不至死,却要在这里腐烂。"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那我该关心什么?"冬蝉反问,"冰冷的墙壁?无情的规则?还是您那双从不流露感情的眼睛?"
典狱长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他一把抓住冬蝉的衣领,却在近距离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眼下青黑的阴影时愣住了。他瘦了很多,制服更显宽大,锁骨在敞开的领口处清晰可见。
"你病了。"他松开手,声音里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冬蝉咳嗽了几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极北的空气不太适合我,就这样。"
按照规章,协助囚犯越狱的狱卒应被关在地牢最底层,等待军事法庭审判。但典狱长却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决定——他将冬蝉软禁在自己的居所。
"为什么?"副官难以置信地问。
典狱长看着窗外永不停歇的风雪,"因为他活不过地牢的寒冷。"
极夜持续着,冬蝉被关在典狱长居所的阁楼里。那里比监狱其他地方温暖,有一扇能看到外面风雪的小窗。典狱长每天都会亲自送饭,却很少说话。
直到第三天夜里,典狱长推开门发现冬蝉倒在地上,身下是一滩鲜红的血。那一刻,典狱长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抱起轻得像羽毛的冬蝉,呼唤着他的名字。
"大人..."冬蝉虚弱地睁开眼,"您知道吗...我其实不是被调来的...我是自愿申请来极北监狱的..."
"为什么?"典狱长声音嘶哑,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冬蝉冰冷的脸颊。
"因为在中央监狱的档案室里...我看到了您的照片..."冬蝉咳嗽着,却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您站在风雪中...看起来那么孤独...我想...也许我能让您不那么冷..."
典狱长的心脏仿佛被撕裂。他紧紧抱住冬蝉,第一次感到极北之地的寒冷如此刺骨。
从那天起,典狱长开始允许冬蝉在居所内自由活动。极夜的黑暗笼罩着整个监狱,但在典狱长的石砌壁炉旁,两人却建立起一种奇妙的亲密关系。
"尝尝这个,"冬蝉在某天晚上将一杯热气腾腾的液体推到典狱长面前,"用最后一点蜂蜜调的。"
典狱长皱眉,"哪来的蜂蜜?"
"上次补给时偷偷藏的。"冬蝉眨了眨眼,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在火光映照下,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嘴角还沾着一点蜂蜜。
鬼使神差地,典狱长伸手用拇指擦去了那点甜蜜。两人同时愣住了,冬蝉的呼吸明显加快,却没有躲开。
"大人从未见过春天吗?"片刻后,冬蝉轻声问道。
典狱长摇头,"极北之地只有冬夏两季,所谓的夏天也不过是冰雪稍融。"
冬蝉突然站起身,在典狱长惊讶的目光中跪坐在他腿间的地毯上,仰头看着他,"那我给您讲讲春天的样子。"
他握住典狱长的手,指尖轻轻描绘着他的掌心,"春天来时,积雪会慢慢融化,露出下面沉睡的土地..."手指滑向手腕,"草木会抽出嫩芽,那种绿色...像是能滴出水来..."手指继续向上,抚过小臂,"空气中会有泥土的芬芳,混合着初开的花香..."
典狱长的呼吸变得粗重,冬蝉的手指像带着电流,所到之处激起一阵战栗。
"最神奇的是,"冬蝉的声音越来越轻,手指停在典狱长的颈侧,"阳光会变得温暖,照在皮肤上,就像..."
他的话语消失在两人突然缩短的距离中。典狱长俯身吻住了他,尝到了蜂蜜的甜味和一丝血的铁锈味。冬蝉先是僵住,随后热烈地回应,手指插入典狱长的发间。
当他们分开时,冬蝉的嘴唇泛着不自然的嫣红,眼中却闪烁着光芒。"我以为您永远不会..."
"闭嘴。"典狱长再次吻住他,这次更加深入,仿佛要将这些年压抑的情感全部倾注在这个吻中。
那一夜之后,两人的关系彻底改变。在极夜笼罩的私密空间里,他们像两个偷尝禁果的少年,贪婪地探索着彼此的身体和心灵。典狱长发现冬蝉虽然瘦弱,却有着出人意料的韧性和力量;冬蝉则惊讶于典狱长冰冷外表下隐藏的炽热激情。
"您的眼睛在情动时会变成灰色,"冬蝉在某次亲密后喘息着说,"像融化的钢铁。"
典狱长只是更紧地抱住他,生怕一松手这个温暖的青年就会消失。他能感觉到冬蝉的身体在一天天衰弱,咳嗽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会咳出血来。
"你需要医生。"一个清晨,典狱长按住冬蝉又一次咳血的嘴唇。
冬蝉摇摇头,将染血的手帕藏到枕下,"没用的,大人。我的肺...从小就不太好。"他勉强笑了笑,"冬天的蝉本来就不该活太久。"
典狱长将他搂入怀中,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的恐惧。他命令厨房准备最有营养的食物,找来最厚的毛毯,却无法改变极北之地致命的寒冷。
极夜即将结束的那个星期,冬蝉的状况急剧恶化。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醒来时也精神恍惚。典狱长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每晚抱着他入睡,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生命从他体内流失。
"大人..."一天深夜,冬蝉突然清醒过来,声音异常清晰,"太阳快出来了吧?"
典狱长握紧他的手,"快了,再坚持一下。"
冬蝉虚弱地笑了,"爱过么,可能吧。暗流涌动的日子里,我在您羽翼下的确度过一段快乐时间。可是,蝉,能飞,会叫,自由,才是蝉啊。后悔么,不会。我知道的,我是冬蝉...生于冬季的蝉,有时也想窥探一下,春日的暖光,看一下,百花齐放的盛景。"
典狱长将脸埋在他的颈窝,感受到他微弱的脉搏,"别说了...保存体力..."
"我做到了..."冬蝉的声音越来越轻,手指无力地抚上典狱长的脸,"在困意袭来之际,在那片风雪将散,暖光轻拂我的时候,我好像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极夜结束前的最后一个黑夜,冬蝉在典狱长怀中停止了呼吸。那一刻,窗外风雪突然停歇,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他安详的脸上。
典狱长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无声地哭泣。他的春天终究停在了冬将去之时,他忘了,蝉活不过夏,冬蝉亦活不到春来。
副官推门进来时,看到典狱长抱着冬蝉的尸体站在窗前,阳光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
"大人...太阳出来了..."副官轻声说。
典狱长没有回头,只是更紧地抱住怀中的青年,"不,我的春天永远不会来了。"
极北监狱的冰雪开始融化,但典狱长的心却永远冻结在了那个冬蝉离去的黎明。他的蝉知雪不知夏,正如他的爱始于冬止于春。
尾声:
其实,阿尔瓦有一个秘密,他早已不算是真正的人类了,神明赐予了他永恒的生命,他的灵魂禁锢于此,守着茫茫冰原。
阿尔瓦刚当上典狱长时,也曾意气风发,可一波人来了,一波人又走了,不管是囚犯还是狱卒,就连身边的秘书也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什么也没留住。
冰原那么大,监狱内人来人往,喧哗不已,可留给阿尔瓦的只有无边的孤独。
他逐渐变得冷漠无情。
冬蝉的到来点亮了他冰冷的心。
阿尔瓦想要留住他,可他忘了,蝉,也是向往自由的,他折断了蝉的翅膀,残忍的把他囚禁在了自己身边。
神明对他的行为降下了惩罚,他收走了卢卡的灵魂,从此少年魂归自由,再不回头。
他什么也留不住。